程渐还没说话，钱璃已经扑了过去：“阿玳，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腿怎么了，快给我看看！”

程渐显然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近，但是因为腿脚不便，也不能如以往一般避开，只能道：“阿姐，我没事。已经上过药了，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钱璃用力一拍他胳膊，呵斥道：“怎么会没事？你都瘸了，这是小事么！还有你为什么不回家，要窝在这里？何必先生肯定能治好你的。”

程渐的眉毛微微往中间聚拢，若不是熟悉他的人，大概只会觉得他有些冷淡。但是纪彤却知道他此刻很无奈，便上前打了个圆场：“你这藏身之处还真是隐秘，多亏这个小兄弟带我们来。”

程渐看了她一眼，便顺势将胳膊从钱璃手里解救出来，接着对着那孩子招招手：“小石头，干得好。”

小石头这才奔了过去，昂起脑袋喜滋滋地邀功：“我说我能办到吧！”

程渐颔首肯定他：“明天给你买烧鸡吃。”

“真的么？一整只的那种么？”小石头的声音里顿时兴奋起来。

“对，一整只的那种。”程渐拍拍他脑袋，“你先去睡吧。我们大人还有话说。”

等小石头走后，程渐便往屋里指了指，道：“进来吧。这里虽然破败，但是说话却很方便。”

钱璃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还想劝他两句，但是纪彤却已经走了进去，

这屋子外面虽然看起来像是给香客留宿的厢房，但是里面却也已经荒废了许久。床上的被子发黄，被芯早就被虫蛀了，破了个大洞。显然程渐也没想着盖，只是将它垫在下面当个褥子，上面铺了一件外衣。

床边的空地角落里摆着一个开着盖子大木箱，略略一望，便见里头放着一根长鞭，还铜锣，篾圈、令箭小旗、小刀等物随意堆叠着摞在一起着。

但是最惹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些。

而是正蹲坐在箱盖边缘，正拿着一根剥了皮的香蕉吃得津津有味的猴子。

这猴子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唯有耳朵上几撮毛是白色。它居然如人一般顶着小帽，上半张脸还带着一张红面脸谱。

若这屋子里住着的不是程渐，而是走江湖卖艺的耍猴人，便再合适不过了，但是程渐却偏偏一脸如常地坐了下来，还准备他们倒茶。

程渐给几人倒了水，说：“这茶壶虽破了些，水却是干净的，你们放心喝。”

他手中的白瓷茶壶外侧微微发黄，壶嘴也缺了一半，好在茶杯倒是齐全的。

李兰溪接了过来，却道：“怎么突然改行了，不做捕快，想去耍猴？”

程渐淡淡道：“这一路多亏了它，不然我恐怕回不来。”

众人：！

纪彤心道他这一晚上行事十分古怪，先是差人报信，又拖着病体藏在破庙，连如今和他们汇合，也不愿意回去说，如此谨慎行事，看来这一路的遭遇一定不同寻常。

她算了算时间，道：“你这一去月余，究竟去了何处？”

程渐微微抬起眉毛，道：“我走前让吴平给你们送了信，没收到么？”

吴平是名捕司的门房小厮，陆书行想要找个理由支开他实在太容易了。而这一路从江南到塞北，想来陆书行定是这两地相距甚远，可以远远将他调开，才会如此安排。

纪彤便粗粗将陆书行假扮他的事情，告诉了程渐。

程渐了然道：”难怪。原先他本来不能参与此案，这样将我调开后，他便可解除禁制，而且也能了解你们的动向，可谓一箭双雕。“

这算盘实在打得响亮，纪彤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佩服陆书行，还是该骂他。

程渐道：“朝廷有令派我取老将军和驸马遇害之案的州府卷宗。其实本来这案子的手法已经破解，我以为取卷宗是例行公事。但是也亏了他如此安排，我真到了那里，才发现原来另有文章。”

纪彤问：“此话怎讲？”

程渐喝了一口水，这才慢慢说起自己这里一路所行所见。

“我来到江南，驸马遇害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当时那花魁所在的画舫早就被遣散，但是当地却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约定，花船上一年之内不可再唱《金缕衣》。”

纪彤问：“难道这曲子是驸马死前听过的？”

程渐点点头：“是，那晚驸马下榻的那艘画舫周边虽然不准停靠其他花船，但是远一些的湖面上的其他船只却都听到了一阵极为清越的歌声，唱的就是这《金缕衣》。”

纪彤道：“花船上有人唱曲也是寻常。”

“但怪就怪在，这花魁长得虽然美，乐技也卓绝，但是歌喉却很是普通，因此她是很少在见客的时候唱曲的。”

“因此这些秦楼楚馆里的人都觉得这花魁当夜是被琵琶精附体了，才能唱出那样的歌曲来。”

“接着我又去了塞北，却听老将军的次子提起老将军死前曾在林中狩猎时抓到了一只有趣的东西，便养了起来，平日却用黑布蒙着笼子，不让他们见到，后来等他遇害后，那个宝贝也失踪了。”

纪彤思忖了片刻，道：“奇怪的歌声，有趣的东西，难道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但是这两地相隔这么远，难道歌声还能从江南传到塞北么？

程渐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了下去：“我一开始也没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但是就在我回京的途中，偶然遇见了一个耍猴人。他的生意特别好，乃是他的猴子能模仿人言，我多看了几眼，却见到了一个有趣的物件。”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红缨，这红色的一簇在烛火下居然熠熠生辉，纪彤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那上头每根红线都缠了一缕金丝。

她还等待仔细瞧，眼前却闪过一个黑影，转瞬红缨已经消失在程渐手中。

而那个抢了就跑的黑影，已经回到箱子旁，将这红缨抛向空中，又高高跳起接住，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程渐道：“你应该还记得老将军的兵器是一杆御赐的红缨金枪。”

纪彤眼睛一转，看向那猴子，道：“老将军的宠物就是它？”

程渐点点头：“于是我便出了十两黄金问这个耍猴人连猴子带这些器具都买了下来。”

纪彤这才明白了他为何带着这些东西上路了，接着问道：“可这猴子跟驸马有什么关系？”

李兰溪这时候却开口道：“如此说来，这只恐怕并非是猴子吧。”

纪彤微微诧异，又仔细看了看那箱子旁的动物，猴头猴脑猴爪猴腿，爱吃香蕉，不是猴子，还能是妖怪？

程渐却没反驳，李兰溪便继续道：“古时传说，有一形似猿猴的白耳之物，名叫狌狌，既能匍匐，也能直立行走，行动敏捷。”

纪彤道：“那它除了名字不一样，多了点白毛，看起来还是很像猴子啊。”

李兰溪道：“因为你还没有听过它的声音。”

程渐此刻十分默契地拍了拍手，那猴子愣了愣，仿佛训练有素一般，停下了玩红缨的动作。接下来让纪彤瞠目结舌的是——

那个毛茸茸红彤彤的嘴巴里，居然吐出了少女一样清丽的嗓音。

那是一曲《金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