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重低血糖。”
白褂医生低头看着手里血糖仪的指标。
2.7mmol/L。
重度低血糖。
结果刚一出来,医生神色复杂地看向血糖仪里的数据,旋即连忙安排静脉注射葡萄糖。
秦淑月的嘴唇苍白,右手无力地垂落在床边。
医生抬起她柔若无骨的右手,掀起覆盖在秦淑月手背上的衣服,拿针小心地为她静脉注射。
“低血糖?”
祝令仪抱臂站在门口等待,听到这一结果,她轻微蹙了一下眉,抬脚走进屋内。
“低血糖怎么会晕倒?”
医生正在整理医疗器具,在听到祝令仪的声音后,她立马站起身,神色恭敬地向祝令仪微微弯了弯腰。
她点点头,答道:“秦小姐是重度低血糖。”
医生将血糖仪和诊断结果拿到祝令仪面前。
祝令仪眼睛简单一扫,摆了摆手,医生立马收好。
“会死吗?”
她说这句话时,目光很平静地注视着秦淑月的睡颜。
秦淑月睡得很不安。她的双手在颤抖,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两只眉头紧紧锁眉心,蹙起的那一团像是散不尽的愁云。
她走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摁在她紧皱的眉心中间,缓缓揉圈。
可是她的眉头却在感知到她的触碰时猛地一抽,皱得更紧了。
医生有些瞠目地看着这一幕,而后连忙低下头。不看不该看的,不说不该说的。
这是她任职第一天祝令仪警告她的。
医生摇了摇头,她宽慰道:“不会死,只是……”
“死不了就好。”祝令仪没有继续听医生说下去,而是一直将目光放在秦淑月一张皱巴巴的脸上。
“余娴,你能用你那些器械测一测,她的梦里有什么吗?”
余娴一愣,她抬头看了一眼秦淑月苍白的脸,又看了一眼她箱盒里各种各样的手术用品。
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小祝总……我没听懂您的意思?”
“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是吗?”祝令仪轻笑了一声,“出去吧。”
她淡声吩咐余娴。
余娴嗯了一声,把药箱挎背在自己身上,离开前对祝令仪说了一句,“秦小姐的情况很危险,我认为……她有必要先输三天液,然后再观察情况,如果情况好一点的话,或许可以进行口服葡萄糖。”
说完这句话,她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祝令仪的回复。
于是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看到什么,她瞳孔猛地一缩,随后连忙转身出门。
门外早有佣人等着余娴,见她额头上有汗,佣人贴心地递上一条毛巾。
余娴却摆摆手,“不用了。”举步刚想走,却又停住了,她想了想,回头问佣人,“还有客房吗?接下来几天,我都需要给秦小姐输液,并且记录她的情况。如果能住在这里,会给我省一大笔路费。”
屋内。
祝令仪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格外的情绪,不悲不喜,也没有怜悯。
深褐色的瞳仁很平淡地注视她。
或许在屋内暖橙色的灯光照射下,她的目光里会折射出零碎的温柔。
祝令仪缓缓伸出一只手,轻抚上秦淑月的脸颊,眼神流连在她肌肤上每一寸。
“秦淑月,你活在地狱里吗?”
随后,她一把掀开覆盖在秦淑月两只胳膊上的长袖。
狰狞可怖的疤痕像一条一条扭动丑陋的蜈蚣,爬满秦淑月的整条胳膊。
祝令仪进屋是有原因的。
她本来想等余娴打完针后就离开,毕竟她接下来还有一场会议。
可是在看到余娴掀她的长袖,不小心多掀出一块时,再怎么去遮掩都无济于事了。
“我又再一次多管你的闲事。”
祝令仪的手逐渐下移,触摸到她胳膊上粗糙不平的疤痕,以及静脉注射冰冷的溶液流淌进她血管里的温度。
很冷。
和她的梦一样吗?
……在想什么呢。
祝令仪轻嗤一声。
她合了合眼,将秦淑月胳膊上卷起来的长袖重新拉好。随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下移,冷不丁触碰到秦淑月手腕下的皮肤。
她一愣。
一动,一动,缓慢地跳动。
是她微弱的脉搏。
沮丧,无力,死气沉沉。
祝令仪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松开,想转身离开时,蓦地被另一只手握住。
祝令仪惊诧地回头,眉头在秦淑月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轻跳了一下。
“想你……”
祝令仪蹙了蹙眉,声音暗哑地问她道:“想谁?”
“……”
秦淑月又呢喃嘟囔了几声,祝令仪没有听清。
“小祝总,会议快开始了,您要不要……”
助理手里捧着平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平板里的内容,手指时不时划拉几下,脚步有些急切地走进来。
她眸光轻轻一抬,看了一眼祝令仪后又低了下去。停留在平板上的目光一顿,又立马抬了上去,脸色大变,一脸见鬼似的。
她看到了什么!?
祝令仪的右手正被床上一个虚弱不堪脸色苍白的女人牵着?
躺在床上的女人还在撒娇说想祝令仪?
等等?
什么情况!
助理花容失色,她迅速看了眼那交缠在一起的手,眸光瞬间闪过祝令仪的脸,下一秒,她转过身,脚连忙往前迈去,另一只脚却不听使唤似的也一齐往前迈去。
左脚绊右脚,她差点砰的一声摔下来。
“不是!哈哈,祝总……”助理实在是有点尴尬。她连忙打哈哈,“我,没看到,什么都……”
“不是你想的那样。”祝令仪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秦淑月的那只手从自己手腕上拽下来,走到助理身边。
她拿起助理手里的平板,认真地看了一眼,神色像往常一样,并没有不妥。
“议题和汇报安排,都准备好了吗?”
助理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挖出自己那双眼睛。
她缩了缩脑袋,有些心虚,“嗯,嗯!”
祝令仪轻飘飘往后看了一眼,助理整个脑袋都快缩下去了。
这个动作倒是让她想起秦淑月受伤害怕的时候也会把自己缩起来。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祝令仪抬眼,忽然很好奇地盯着她。
助理愣住了。
在这之前她已经在心里演绎了无数种拷问她的场景和各种应对的措辞。但她没想到老板竟然只是问她这个问题?
就像有人正在和自己玩石头剪刀布,自己正在想该出石头还是布才能赢时,对面突然问天气好不好。
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啊,嗯……”她似乎正在努力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会和接下来的话有关联吗?小祝总问她这句话难道是有其他深层含义,她没读懂的吗?
“你在害怕吗?”
啊?
助理张大口,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家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老板。
老板怎么会问出这么神经质的问题?
老板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她需要表演一下害怕吗?还是……
老板还在回味刚在屋里那躺在床上病殃殃的女人对自己……的乞求?
难道要她……
助理深吞一口口水。
然而祝令仪却浑然不知道跟了自己三四年的助理内心戏是有多么丰富,竟然能将一个简单的问题分析得那么扭曲。
在祝令仪怔愣的眼神下,助理忽然抓起祝令仪那只手腕,双膝下跪在祝令仪面前,顶在她的小腹前,头高高仰起,眼眶里夹杂着欲滴的泪水,仰望着祝令仪,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道:
“对不起……请您,狠狠惩罚我吧!”
“啪”地一声,身后传来金属物重击在地板上的声音。
两人齐齐回头,只见二楼尽头满地器械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余娴正趴在地上到处变换方向去找她的听诊器。
然而听诊器就在她的面前。
装作很忙的样子。
助理眼前一黑,她整个人原地眩晕了几秒。
所以说,刚刚她对祝令仪下跪并且说出的话都被余娴一字不落地听到了是吗?
很好,她可以彻底和自己过去的礼义廉耻高声说拜拜了。
她丢脸丢到塞纳河畔去了。
“啊找到了。”
余娴终于在她的面前找到了听诊器。她连忙戴在脖子上,转身准备开溜。
“余娴。”
像死神一样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余娴认命地闭了闭眼。
不看不该看的,她今天全看了个干干净净。
职业生涯难道就要就此完蛋了吗?
还没等她悲天悯人,只听得身后的祝令仪冷淡地吩咐她一句,“我的助理今天可能脑子坏了,你修修她的脑子。”
她连眼睛都没抬,径直抱着平板走进书房。
只留下双膝跪在地上的助理,和趴在地上刚准备开溜的余娴。
两人在长长的走廊里对视一眼,助理率先落败下阵,眼前一黑,接着整个人软倒下去。
完蛋了!
而余娴眼见助理软趴下去,她忙将散在地上的医疗器械抓起来扔进箱里,小跑到助理面前。
戴上挂在胸前的听诊器,仔细摸着她的心肝脾胃肾,听了一遍。
“呼……”
余娴深呼一口气,放心地坐在她身边。
“还好,只是受惊过度而已。”
她倒是没什么事。
自己要完蛋了啊!
她就不该向女佣提那该死的想法,省了点路费是真,丢了工作就彻底歇菜了啊!
她心底默默竖起三个指头。
只要能保佑她保住她的职业生涯,她愿意承受三倍的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