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来我这里,让我看看你。”女人空灵的声音,涤荡在心间。
闻言,季婉仪抬眸望着这棵参天玉树,玉树温润泛着暖光。树冠贯穿整个地道,高不可攀。
芝兰玉树蓝叶悠悠,万千垂丝,挂着密密麻麻的茧,茧似冻结在虚空,静止。
“咕嘟”
“咕嘟”
季婉仪视线顺着声音一矮,涌动着的泥浆,松一阵儿,紧一阵儿,交缠于虬曲的树根。
“泥人妖?”
季婉仪的声音轻落下。泥浆先是凝滞一瞬,跟着凸起,万千泥丝凝聚出婀娜身形。
蓝绿色的石眼,泛着诡异的光,望定她。
下一瞬,泥浆如曳地的长裙,滚浪般滑来,歇停在季婉仪半尺之遥,对视而立。
季婉仪望着那双眼睛,诡异的感觉,沉静却又摄人心魄,妄图让人去碰触。
她不受控制地抚触那蓝绿色的眼睛,手一紧,握实那眼。
冰凉,刺骨顺着掌心弥漫至全身,季婉仪身子一觳觫,却舍不得放。
“季霜。”
“季姑娘。”
“季姑娘。”
谁在喊,好吵。她眼见手没入黑色泥浆,只取出来看看,就这般想着。
下一瞬,莹白的手自腻滞的泥浆中猛一拔出,“哧”一声,蓝光乍现,纤尘不染。
“啊~”
长而尖锐的鸣响,惊溅而起,似无数根钢刺同时扎入她脑内。
就在季婉仪快被钢刺给绞碎时,恍惚间,一阵伶仃响声自空传来。
她听着声音,轻裂开眼隙,光自眼隙渗入。虚空处,濛濛薄雾透出一簇铃兰花状风铃。
白花蓝蒂,泛着辉光,境幕低垂烟云般浮曳于她身前,
季婉仪透过薄纱看去,少年紧抿着唇,紧绷的下颌角沾着几抹暗红。
剑与血纠缠交织在一起,长剑掼入森黑泥浆,风卷残云般。
季婉仪感到身子疲软无力,使不上劲,脚下空落落的没踩实。被墨轩抱着的,可不是应该在甬道么?
她嗫嚅着:“冷冰碴子?”
许是听见声音,季婉仪察觉到紧贴着她的身体微颤了一记。
“醒了。”
头顶传来墨轩声音。季婉仪轻嗯了声,抬目看去,他视线仅一瞬停留,便又移开。
腰被他勒得有些透不过气,季婉仪抬手轻一推,掌心传来的冰凉滑腻质感,令她不由得略微愣怔。
墨轩一袭黑色铭文服泛着湿漉漉的光,血早已透湿衣襟。
他不断挥剑抵挡,剑光迸闪,金光乱.射,光和黑色泥泞交织在一起。
季婉仪看不真切,却听得泥点溅落地面,如热油滚水,哗然一片。
下一瞬,掌中传来刺骨寒气,令她不由得从混沌中惊醒,摊开掌心一看。一颗蓝绿色的石头,泛着幽蓝淡彩,静躺在掌中。
季婉仪微一提气,“墨公子,我们…在那儿。”
“泥人妖,躯体里。”墨轩快速说着,挥剑如流云。
泥点如嶙峋而起的骤雨,溅落蓬炸,范围以他们为圆心画弧,所立之处莹白,外围则焦黑一片,泾渭分明。
而泥人妖仿佛是被刺激到,攻势愈发急促,狠戾。
季婉仪看了眼墨轩苍白的脸,顺着铮鸣声看去。
少年持剑的右手凝着鲜红,赤色血液如游蛇,顺着雕花剑柄极速滑至剑身,红光潋滟。
她微一皱眉,“手又伤了。”
墨轩瞥了眼那流动的血,淡声道:“无事,是灵术。季姑娘是入了幻境?”
幻境,那是幻境?季婉仪听不太明白,手抬起将掌心摊开,“幻境么?可我取出了这个。”
闻言,墨轩握剑的手微一滞,垂目一扫。蓝绿色的石头泛着光,静躺在她莹白掌心。
他眸中划过一丝疑惑,为何她能徒手取出妖核,且能察觉妖兽丹核位置。
看着墨轩略犹疑的神色,这东西有问题么。季婉仪微张了张口,正欲问。
却听得头顶传来他声音:“是妖核,还有一个,可指得出位置。”
妖核,还有一个。季婉仪抬目看去,虚空中剑光与墨色交织。
又将视线移至少年,他额角凝滞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至喉结,将点点暗红冲淡。
不知在这妖体里待了多久。她轻声道: “我试试看。”
季婉仪将手中蓝绿色的石头放在眼前,静静地看着,感受着,试图寻回先前的诡异感。
冰冷刺骨的石头,寒意顺着原路一攀爬,季婉仪身子一粟。
掌心石头晃动,盈起幽蓝光,如燃起的蓝色火舌向上舔舐,浮空。
尖锐的刮擦声,自季婉仪脑内蓬炸开,是无数金属同时刮割在玻璃上嘶吼,直冲天灵盖。
她一把攥住疾速颤动的石头,声音戛止。季婉仪一手掩盖住耳门,另一手指向上方,“那里!”
墨轩顺着她指尖所指望去。翻涌墨色间浮动着微弱蓝芒,如夜幕中一颗灼闪的蓝色星辰。
不过须臾间,耳畔疾风一过,季婉仪身子似觉腾空。巨大的气浪扑面而来,眼被风扑朔得睁不开。
墨轩手持长剑,长剑拢起一股暗红色飓风,焦土与血雾弥漫在飓风中,飒飒作响。
光疾速飞闪,剑鸣腾起虚影,龙吟呼啸,掼破墨色,“轰”一声巨响,天光乍现。
暴雨击地声噼啪炸响,无数泥点没入地面,蒸腾起濛濛黑烟。
悠扬的琴音自甬道内涤荡而来,铺开一道光幕。
季婉仪听见声音,裂开眼隙,抬头望去,淡紫色光幕垂罩。
她心下一喜,是凌霄,她们没事。哧一声响,身子往下一沉,她偏过头瞧去。
只见墨轩轻翻腕,剑随腕转长剑斜入腰间,下一瞬,萦绕在剑身上的血如游蛇回洞,没入掌中消失。
墨轩微一抬手,虚空伶仃一响,悬在季婉仪头顶的铃兰花铃便回他手中,束在腰间。
腰间束缚一松,季婉仪脚刚着了地,钻心的疼再度传来。
一个趔趄季婉仪跌了出去,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来。
季婉仪臂上一紧,头跌至身前墨轩坚实的臂膀,血腥气混着淡淡的松香送入鼻稍。
墨轩垂目看着跌至怀中的少女,正欲开口,身后传来两道声音,手一滞,忙又松开来。
“师弟。”
“婉仪,阿轩。”
季婉仪刚稳住身形,正抬头,臂上一松,却见墨轩已退至旁侧。
他微一矮身,拂手将另一个碎成两半的妖核捡起,又站起身来,看向行来的两人。
季婉仪顺着他视线看去。见楚长枫浑身上仿佛被血染了一般,右手握剑,被凌霄搀扶着。
而身畔的凌霄,裙裾赤红血迹随步伐浮动。
楚长枫面露急色,疾步而来,一把将季婉仪扶住,“婉仪,没事吧。”
闻言,季婉仪忍着疼,轻笑了笑,“我没事。”
楚长枫眉头紧拧,眸中噙着慌乱,先是将季婉仪上下打量一番,最后视线落至她脚畔,“脚受伤了,严重么,上药了么?”
“处理了,真没事。”季婉仪看了他一眼,道:“表哥怎么伤这么重。”
楚长枫闻言先是一怔,婉仪是在关心我。缓缓吐出:“没收到传信前,我以为你还在甬道。”
闻言,季婉仪面色一滞,他竟倒回去救我了。
她闭唇不语,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只觉旁侧身影微一动。
侧目看去,见墨轩自腰间取出药,递给了楚长枫,又看了眼不远处持琴面色苍白的凌霄,“先疗伤。”
楚长枫轻松开手,接过伤药。
臂上一松,季婉仪逃脱了桎梏,随即轻转过身去,无意间抬头,瞳孔陡然一震。
方才所见竟不是幻境,季婉仪瞳孔倒影着一颗巨树,视线顺着那巨大的玉树树干,往上看去。
玉石般盈润的树枝丫,铺满银蓝色叶片,万千细丝垂落挂满茧。
“你们看。”
她本以为是幻境,季婉仪想至初次来此时。那泥人妖正吞噬几具尸体,致使她全然未留意到后方这棵巨树。
当泥人妖与她视线相撞之时,意识便被吞没。下一瞬,她听见女子声音又突然醒转,随后听见了琴声,顺着琴音,一路走了回去。
奇怪的是,那泥人妖竟未追来。
三人顺着季婉仪声音齐齐望了过来,面色各异。
良久,自后侧传来墨轩略显沉重的声音。
“双生祭。”
季婉仪转头,定定看着墨轩寒芒迸射的眼,“什么是双生祭。”
然则未听得墨轩开口,却是楚长枫接过话头:
“所谓双生祭,乃至纯至恶相生相克,相辅相成。邪物泥人妖成人形,有灵识至少需百年,祭以成千上万生灵,但若是双生祭,自是成倍递增。”
他扫了眼枝丫上倒悬的缚茧,“乌山地处封印为灵脉,我猜……这上面悬垂的茧里,估计全是近十余年来,广源故去之人躯体,这才孕育出称为邪的泥人妖。”
“可……这巨树又为何物,算得上至纯之物。又如何能撑得住这双生祭。”他说至最后,看向沉默不语的墨轩。
听着楚长枫的话,墨轩没有回应,他未曾料到会在此处,遇见母族洛摩的玉魄神树,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至纯之物,难道当时我醒来是因为这玉树?可生魂又是怎么回事。季婉仪看着楚长枫,道:“可冰碴子……”
她朝旁侧不远处望着玉树的墨轩,飞快一瞅:“可墨公子说,这妖兽噬人生魂,躯体,死人如何来的生魂。”
“婉仪,可记得幼年我曾同母亲在府中住过两年。恰逢姨母过世,次日便入敛下葬。与其他州郡县不同,广源郡不知何时起,便没有停灵这一习俗。”
“我可有记错。”楚长枫说着,眼神看了过来。
“啊,嗯,确如表哥所说。”季婉仪如捣蒜般点头,胡乱应着。这时候跟我忆往昔,收刮记忆也得给人时间。怕他追问,轻将话题一转:“那现下该如何?”
“你们留在此处。”墨轩目色微微一沉,玉魄神树暂且不管,这些尸茧如何留得,不出十年又化出一只泥人妖。
他扣住腰间剑的手一紧,跨步向前。
就在此时,一道女子空灵的声音自虚空中响起,贯穿季婉仪脑内。
“季婉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