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警官出车祸这件事来得异常突然。

消息很快被留在R城的众人陆陆续续知晓。路海从陈安然那里得到二手消息后，便火急火燎地早宴上抽身给梁也通风报信。另一边，蒋宜明等人也同时给周与发了电短，说朱警官的车祸伤势严重，目前还没出ICU。

三人一碰面，路海还未来得及惊讶周与怎么会在这里便加入了讨论。

梁也洞察力敏锐，当即便提议即刻动身返回。

路海对这场宴会本就不感兴趣，于是提议由他来开车，带着周与沿着高速公路直接飙回R城。

临上车前，梁也说:“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路海皱眉，并不赞同他的决定，“你疯了？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你妈能答应吗？”

梁也却已经钻进车后座，“她目前已经不需要我做什么了，不会顾得上我，而且，朱警官的事更重要。”

周与看了一眼漫天的飞雪，“我们直接去医院。”

路海发动汽车，扫了一眼后视镜里脸色凝重的两人，疑惑道:“我听说，他是因为回来的路上刹车突然失灵才导致的车祸。真是怪事，他不一直都是一个人过吗，无亲无故的，大过年的跑冰湖区那边干嘛？”

梁也与周与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的眼中读到了相同的猜测。

或许，朱警官的车祸并非意外。

一路畅通无阻，三人在傍晚的时候赶到了R城老城区的第一人民医院。

朱警官寡居多年，前妻和女儿已经搬离R城，现如今，他孤零零地躺在病房里，而守在他门口的也只有两个警局的负责人以及一群学生样的年轻人。

一进医院，梁也就主动发挥提款机的作用，和路海去前台缴费，周与则第一时间赶到病房，在抢救室门口瞧见了或蹲或坐的众人。

陶嘉靠在墙上沉默不语，陈安然则半蹲在地上一边看手机一边搓着手指取暖，蒋宜明、程新遥以及方静佳则坐在长椅上小声地说着话。

周与开门见山地问：“朱警官怎么样了？”

除陶嘉外，在场的几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抢着说：“刚刚医生来说了，还要再观察一会，如果没有问题就能转出重症监护室了。”

周与点点头，看向人群里的方静佳，问：“你怎么也来了？”

方静佳两条眉毛都快纠成麻花，说：“你猜猜看，是谁发现朱警官打120的？”

陈安然朝周与背后看了看，发现没人后不禁露出了失落的神色。她简单总结道：“她跟她家里人本来打算回老家探亲的，结果路上迎面碰到一辆直冒黑烟的车，车头都被撞瘪了，打了电话报警之后才发现里面的人是朱建华。”

自上次逃校事件后，方静佳也不再跟陈安然拌嘴了，见她讲清了原委，便点点头，说：“出了这档子事，我爸妈就直接掉头回来了，我觉得朱警官挺可怜的，就想来看一眼，没想到你们都在这儿。”

蒋宜明终于有机会插话，“我们本来打算去你家喊你一起来的，但是阿姨说你年三十晚上出去了，是有什么事吗？我们喊你回来不要紧吧？”

周与草草带过，“没事。”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话，一片混乱中，陶嘉却突然点了点周与的肩膀，“跟我来。”

陶嘉步伐轻快，周与也不落下乘，两人很快便来到了一个隐秘的拐角休息区。

“你从S市回来的？”

周与知道瞒不过，便点了点头。

陶嘉却没多说什么，“那估计他也跟你一起回来了。”

周与有些疑惑地问：“嘉姐，你怎么也来了？”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方静佳作为报警人来很正常，陈安然是情报小能手跑来也勉强算正常，蒋宜明和程新遥就更不用说了。唯独陶嘉，她与朱建华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爱管闲事，但她却是众人中第一个给他打电话报信的人。

实在有些古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陶嘉淡声道，“实话跟你说，上回你跟梁也叫他们去育人初中取证的时候我全程都在，再结合你们之前做的那些事，我大概也能猜得到你们现在想干什么。我对你做出的决定很震惊，你知道的，这比登天还难。

“但你放心，我今天说这些并不是想阻止你们。”

周与眉心一跳。

“当年蒋闻的死，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为他做些什么……如果你这次真的下定决心想做成这件事，那就去做，在这件事上，你不是一个人。”

“谢谢你，嘉姐。”这还是三年来，周与第一次听到陶嘉提及蒋闻的名字。

他本以为，这个名字对陶嘉而言是个禁忌。

陶嘉沉声道:“我猜，去育人初中找证据想必也是朱建华给你出的主意，他做人倒是挺精，知道学生才是在学校里办案最好用的工具。那天回去之后，我一直留心他的动向，结果前天发现他连夜动身，什么也没带就开车去了冰湖区，再之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出车祸了。”

周与犹豫了一番，说：“路海说，朱警官出车祸是刹车失灵的原因......是意外还是人为，警方有说吗？”

闻言，陶嘉却轻轻嗤笑了一声。她遥遥看了一眼在大门口与医生攀谈的两名警察，淡声说：“这世上，只有两个地方会用稳定舆情的借口去垄断信息、粉饰太平，一个是媒体，另一个就是警方。”

周与联想到寒冬天被调到菜市场执勤的朱警官，心中难免失落，“朱警官其实是个好人。”

陶嘉说:“我没说他不是好人。就算他老奸巨猾，擅长利用你们这些单纯的学生，但他仍是为数不多的、还在苦苦追求真相的人......这种人在R城已经不多了。”

周与渐渐开始感受到打破规则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也渐渐开始明白梁也所说的，R城地小，各类势力利益交织盘根错节，教育界和警界未必就没有交集。

陶嘉沉思片刻，说：“我总觉得，朱建华突然去冰湖区没那么简单。如果那些盯着他的人不惜用车祸来阻止他，那一定说明了他已经找到了很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重要到足以让他们忌惮了，所以不惜动用这种可怕的手段。”

周与点头，说：“当时我跟他提了一句诫训室白色药片的事，他就突然表示要动身去冰湖区一趟，话里话外似乎跟三年前蒋闻的事有关，不过他没告诉我是什么。”

“药片？”闻听此言的陶嘉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放大，再放大，最后将标出的一个地址递到周与跟前，“或许，朱建华去的是这里。”

熔城安定医院，R城冰湖区环山西路404号。

这是……疯人院吗？

对上周与怀疑的目光，陶嘉肯定地点了点头。

“从蒋闻到刘向南，现在意外死去的人除了都是育人的学生外，还有一个共有的特征就是精神状况不稳定，生前有极其明显的抑郁和暴怒倾向。如果朱建华要找的是药物，那么放眼整个整个冰湖区，也就这里值得他跑一趟了。”

周与思考起一切可能，喃喃道：“这里会有什么呢。”

两人刚聊完，梁也和路海正好并肩走来，几人刚要说话，那边的方静佳便招手喊他们，“快！快快快！朱警官出来了！”

被护士和医生层层包围住的朱建华躺在病床上，情状惨不忍睹，头上包着纱布，眉骨肿胀，眼缝微张，很显然麻醉劲没过。

乌泱泱一群学生跟在后面，最后都被小护士拦在门外。

“现在病人要保持静养，你们人太多了，不能进，还有，你们是病人亲属吗？”

这话一出，几人互相看了看，无法回答。

梁也站了出来，将刚刚交完费的单子递给小护士看，语气温和地撒谎不眨眼，“我是。”

小护士睨他一眼，刚要松动，身后两个警察便拨开人群，直接挥臂挡住了梁也的去路，冷硬地表示：“里面躺的是我们局里的同事，他现在怎么样？”

“右手手臂以及左腿小腿部骨折，出院后也需要长期康复治疗，但仍然可能会出现行动不便、需要借助轮椅辅助出行的情况。”

“那脑部呢？”

“病人有一定程度的脑震荡，所以可能会出现意识不清的情况，具体的还要看后续观察。”

两个中年警察互相看了一眼，一个推门进去查看，另一个则对护士说：“他的随身衣物在哪里？这些我们都要拿回去做证物比对。”

小护士带路， “在这边，我带你去。”

路海有些憋屈地“操”了一声，梁也却默默摇了摇头，示意他稳住。

没过一会儿，拎着一袋沾血衣物和随身物品的警察与推门而出的警察碰了个面。

刚出病房的警察对另一个警察摇了摇头。

“大过年的，你们这些高中生没事别在医院瞎晃。”走的时候，上了年纪的警察不忘敲打一番。

路海朝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啐了一声。

“喂喂喂，一次最多进三个人。”小护士恪守职责地拦人。

梁也和周与先后进了屋子，人群中的方静佳迈出步子，“那加我一个吧，刚好凑三个。”

进了病房，梁也第一时间扫了屋内四角，又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桌上的桔梗假花，确认没有多余的电子设备后才卸下戒备。

“喂，说实话，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朱警官是不是被人害的？”方静佳忽然幽幽开口。

周与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方静佳撇了撇嘴，“你们别把我当傻子，刚刚外面那两个人，明显就是来搜刮朱警官东西的，那副臭脸，一看就是没得逞吃瘪了。”

梁也走近床边，俯身瞧了眼朱建华右手手腕关节上的擦伤，淡声道:“他这个地方伤的奇怪，像是被什么尖锐异物卡住留下的痕迹，刚才护士不是说，他伤的是左臂吗？如果不是车祸导致，那会是什么？”

周与和方静佳凑过去，果不其然，左手手腕上当真有一道陷入血肉里的卡痕。

“靠靠靠，完了。”方静佳脸色一白，“我觉得，我可能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了。”

“什么？”梁也和周与齐声追问。

方静佳呆呆道:“我爸妈打算报警就走人的，是我看到了车旁边好像有个人才坚持下去看的。当时......朱警官不在车里，他身上很脏很脏，趴在一个下水道旁边，半只胳膊都卡在里面。大概是看到我走近了，才抽出胳膊翻过身的，要不然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你是说，他是自己爬出车的？”梁也沉思，“当时，除了朱警官的车，你还看到其他车吗？”

方静佳摇摇头，又忽然点点头，“有！有一辆车！但是......怎么会呢，那个车是反方向的，都没有停，直接就开走了。”

周与大胆猜测道:“因为看到你下车了，所以他们只能在撞车后走人。”

梁也说:“那么宝贵的时间，朱警官没有选择自救，而且爬到一个下水道上，这不合理。”

“除非，他是要藏什么东西！”三人几乎是齐齐开口。

方静佳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救命！所以朱警官其实猜到了他被送到医院会被他们搜身，宁愿自己藏起来！天呐，好恐怖，他知道警局里有内鬼！”

梁也看向病床上的朱建华，“这一切，还得问当事人。”

此刻，电子屏上的平稳心跳波纹有了一次跳动的高峰值。

周与立刻走到床边，看着无法动弹的朱建华，他想确认他的意识，可是无论如何呼唤都无法得到回应。

最后，周与只能说:“如果您能听得到我们的话，就轻轻眨一眨眼睛。”

形同植物人的朱建华岿然不动，但是半睁的眼缝却悄然闭合了一下。

“我靠，他真的能听得到！！！”方静佳激动至极。

周与也被鼓舞，一时间想问的太多，反倒不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梁也慢慢走到病床前，温声细语:“朱警官，你的车祸不是意外，对吗？”

眨眼。

三人的情绪立刻紧张起来。

周与轻声问:“是学校里的人做的吗？是……钱校长吗？”

旁听的方静佳被这句问题问的汗毛一竖。

却不想，朱建华再次眨了眨眼。

方静佳傻了，愣在原地，饶是有所准备，周与也不禁呼吸加速，张唇却失语。

梁也上前，幽幽道:“朱警官，你找到的证据，是不是就藏在你的车祸地点那里？”

眨眼。

随着这一次眨眼而来的，还有更加剧烈的心电图波动。

小护士推门而入，赶他们三个出去。

站在门外的众人纷纷上前，虽未出声，却满是求问的神情。

三人中最镇静的梁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迎上众人探寻的目光，淡淡开口。

“我想，我们要去冰湖区一趟了。”

*

几人离开医院，在地下停车场碰面，周与简单交代了一下要去R城的事。

他们时间紧张，不仅要去抢先一步找朱警官藏起来的东西，或许还要去那间精神病院一趟。

周与看向方静佳，问：“你还记得朱警官出事的地方吗？”

方静佳虽然听到“疯人院”三个字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你们仨带上我吧，我可以给你们认路。而且，别忘了，我回我老家走的就是那条高速公路，对那条道比你们熟悉。还有还有，我前段时间不是找了R城的旧地图嘛？虽然冰湖区的那张我还没怎么复盘，但路上我可以试试，说不准你们到时候用的上。”

周与有些犹豫。

一旁的路海却摸了摸鼻子，尴尬道:“这小姑娘说的还真是句实话，冰湖区冷得要死，靠北地又偏，都快出城了，再加上环山地界不好走，山中央还有个凹陷的大坑，智障导航没有熟人好用，反倒容易带我们绕弯。”

周与却依旧有些不放心，“你可以把那些地图借给我们。”

闻言，方静佳颇有些傲气地仰头，“不是我不舍得给你，是你拿了之后也看不明白。”

说罢，便将手机里拍的一张模糊到看不清文字的黄纸递给眼前几人。屏幕里的泛黄纸张犹如刚出土的老古董，密密麻麻，跟蚯蚓一样。

确实，不是他们这些门外汉能看得懂的。

“我们不是去玩的，很可能会有危险。”周与说出最终顾忌的点，“你爸妈不会答应的。”

却不想，方静佳铿然有声地道:“他们不答应我的事多了去了，除了读书他们什么都不答应，反正，我就是想跟你们一道去！是你说的，我们是朋友，咱有啥事都得一起上，你可得说到做到！”

站在一旁的蒋宜明默默走出来，“也带我一个吧，我可以在路上跟她一起核对线上导航，在路上做路线图。”

方静佳有些讶异地看向蒋宜明，没想到他会站在自己这边，心下欣喜，嘴上却依旧冷硬:“切，出了学校，你在这方面可比不上我，别给我拖后腿就行。”

默默站在一旁的程新遥也表示，“我也一起去。”

靠在门边上的陶嘉瞧了一眼程新遥，微微敛眸，若有所思。

“一二三四五六七。”路海拍着自个儿的车顶盖，有些头疼，“小祖宗们，我这一车可带不了这么多人。”

“滴滴”一声，幽暗的地下车库里，远处的一辆白色轿车的车灯忽然一亮。

众人下意识用胳膊挡住双眼。

在一旁默默听众人说话的陈安然迈步走到白色轿车旁边，此时正悠着手上的车钥匙，“别废话了，谁跟我？”

陈安然的洒脱脾性给压抑的地下车库里带来了一些轻松气息。

确实，除了路海之外，也就陈安然会开车，有两个司机保驾护航会更安全。

周与知道无法劝走这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告知了注意事项后，众人便各自回各家收拾好东西，定下了晚上七点路口准时碰面。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几章，将会是故事里出场人物最多的时刻，小分队主打的就是一个人多。

咱这回正儿八经地出城了，宝子们系好安全带，咱要去校外探险啦~

（预告一下，疯人院里会有一个非常疯批·三观炸裂·些许变态的新角色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