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楼下的吸烟角里，零零散散坐着好几个解压的老烟枪。
长椅上，一个套着白大褂的女人正低头刷着手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唇边不自觉露出惊疑的笑容。
“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报复，看来你是真恨上这人了。”说着，女人的话里带了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瘦削的男生，指尖转着一支燃烧了一半的烟，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只不过，你这回算是玩脱了，网上这些庸民非得把你脱下一层皮才算完。”
梁也扫了一眼苏子越递过来的手机。
那是一个热搜词条点进去的详细页面。
忽然空降的一分钟视频，在弄清楚是谁发出来之前，转载量就已经破了万数。
点开视频，是仰拍的视角，能看见空荡荡的、半昏暗的简租房，穿着白色连帽卫衣、戴着鸭舌帽的梁也坐在桌子前，能大致瞧清他的面部五官。低像素的画面透着一股阴郁的感觉。很明显，这是一段当事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偷拍下来的画面。
“你的意思是，要我想办法抹黑他？”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机器人，“请我画这种脏东西，费用你得给的够。”
视频里，梁也笑得纯良无害，“你觉得我会差钱？”
“既然已经离开学校了，你其实没这个必要这么做，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一只丧家之犬。”
“当然有必要。”梁也舔了舔唇，他欺身，眸光中闪烁着一股无名的狂热，“不亲手加一把火，又怎么能亲眼看到他痛不欲生的样子？你难道要我放过这种好机会？”
“想想他那个样子，还真是让人讨厌啊。”指尖敲着桌面，梁也漫不经心地叙述着他的冷血和残忍，“总是那么自以为是，这世上难道就他一个是英雄吗？他那副打着正义的旗号出风头我算是看够了，没办法，实在是不想看到他活得太快活。”
“我还以为，你们是一个班的同学，关系不错。”变声器里的人似乎也在嘲笑。
“一个班又怎么样，你不会真以为他那种出身的人能跟我平起平坐吧。”那话中的轻蔑在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显得越发扭曲，天然的恶昭然若揭。
“所以，你是为了好玩？”
“好玩只是附加的乐子而已。”梁也的眼中闪过一抹讥笑，“至于你，拿钱办事，别问的太多。”
视频虽然短，却夹杂着爆炸性消息。
正义之师“天一”竟然是受人驱使来抹黑周与的？还是一个之前从没听过、从未见过的人？这个新下场的人物和那个被恐高的李校长又有什么关联？
阴谋的味道滋生蔓延，那群原本对周与群情激奋的网友顿时觉得自己被当成猴耍，有关这件事的讨论也开始尘嚣甚上。
面对涌入的质疑，“天一”账号了置顶一条公开声明的帖子。那是一条文字简短的声明，坚决否认自己受到指使，更否认与画面中的这个男生相识，附带的是一张盖章的律师函。
即使澄清贴发得很快，却这样的公关方式却不能让所有人都买账。
很快，澄清帖下面便建起了高楼，有人开始质疑“天一”故事的真实性。新人下场，也有不少人开始扒梁也的信息，循着蛛丝马迹找他的互联网痕迹。很快，关于他是“有钱人”“富二代”的小道消息开始飞出来。
奇异的是，刚扒出他姓甚名谁就被陆续炸号，这种情况更加引起了网友的反叛心理。
关于这件事的猜想也开始进入白热化阶段。
苏子越收回手机，语气里带着揶揄，“捅出这么大篓子，梁淑该被你气疯了吧。”
梁也咂摸出苏子越话里的意思来了。她不赞同他的做法，甚至可能是厌恶在这个关节点上惹出的麻烦。但因为这个癫狂的行可能给梁淑招来的麻烦，所以她又能咽下这种不满，转而又一种看戏的态度去旁观这件事。
苏子越看够了戏，这才转而挨着梁也坐下了。她抢过梁也手中的烟，碾灭在椅子上，又从口袋里抽了张餐巾纸包好收进了衣服口袋。
“别学这种坏习惯，这对你的身体没好处。”
梁也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苏子越收回脸上的笑意，“说说吧，为什么做出这种蠢事？”
梁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也不绕圈，“想做，于是就做了。都要走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不是你说的吗？和你们在一起，最起码我能做我自己。”
“哪怕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也可以吗？”
“你这幅说教的样子很像我妈。”梁也深深望向苏子越，“我不喜欢。”
苏子越脸上浮现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笑，她轻轻点头，伸手掸去梁也脸上的柳絮，眼中满是温柔。
也是，那时候他们早就远走高飞了，这些事只能算得上前尘往事。更何况，连这点东西都承受不下来，那这小子身上也算是白流着和他们相同的血了。
苏子越拎起脚边的黑色旅行袋，看向梁也，“明天这个时间，你知道我们会在哪里汇合。”
梁也仰面，光晕洒在苏子越的脸上，模糊了她的五官，那一瞬间，她像个模糊的观音像。
“我知道。”
“据我所知，这阵子那个律师已经拜访你好几次了。”苏子越的话里渗出警诫意味，“别让他绊住你。”
“不用你说，我都明白。”
“那就好。”一声叹息，伴随着无限向往，“小也，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梁也推开门，贺博文养的小猫窜过来，显然这阵子已经熟悉了这个地方，梁也抱起它，自然地换鞋进屋。
贺博文穿着一身板正服帖的藏青色西装，越走近，梁也越能闻得到他身上残留的淡淡烟酒味。
“回来了？”贺博文头也不抬地问了句话。
从这句话里，梁也感觉到今天的贺博文心情并不好。他环顾了一圈，餐桌上依旧摆了食物。很明显，从酒局里脱身的贺博文回来第一件事依旧是给他做了饭。
“嗯，回来了。”梁也坐到贺博文身边。
柔软的沙发上凹陷一块，贺博文终于抬头看向梁也。
“你去哪儿了？”
梁也有些意外地看向贺博文。从他们住在一起开始，像是刻意避嫌一般，从未这样生硬且直接地开口问他去了哪儿见了谁，但今天，他却打破了这个先例。
看着贺博文微微发红的脸颊，梁也猜测他可能是喝了点酒，所以才会这样。
“我跟你说过的，今天要去医院那儿拿点东西。”
“是。”贺博文垂眸，“你说过的，是我忘了。”说着，他近乎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你今天回来的很晚，我以为你去见他了，毕竟，你要离开了。”
梁也抚着猫咪的动作顿住，他知道贺博文说的是谁。
“汾泸海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今天也没有。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不用问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贺博文的眼中出现了从未给有过的迷茫，“小也，你真的那么在意他吗？恨到不能在一起，所以就不惜毁了他？”
梁也笑了，“你不是一直不希望我跟他走得近吗？好，我现在讨厌他，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你却又来为他打抱不平？”
贺博文反驳道：“小也，你心里清楚，那根本不是讨厌。”
梁也冷笑一声：“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看不惯，可以走，没人拦你。”
梁也放开猫咪，径直起身前往卧室，开始收拾起行李。
好半晌，两声轻叩提示着屋门前来了人，梁也却没有停下手中动作，也没有抬头看人。
一只泛着青筋的手接过梁也手里的衣服，梁也不肯松手，却不想，贺博文也不容许他反抗。无奈，梁也只能坐在床位，看着贺博文收拾着他的行李。
“对不起，小也，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不生气。”俯视着单膝跪地的贺博文，梁也幽幽开口，“因为我知道你在乎我，所以你关心我。我不会生你的气，你知道的。”
贺博文似乎得到了宽恕，眼中痛苦的神色舒缓了下来。
“贺医生，我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梁也幽幽开口，“你确定，你真的想让我离开吗？”
贺博文手中动作一顿，抬眸，银色边框眼镜下的双眸闪烁着隐忍的神色。
“你确定吗？”视线交触，梁也又追问了一句。
贺博文皱眉，他似乎是在压抑着心里的想法，心中百般思绪飘过，最后还是那句话。
“我说过，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可不可以不要骗我？”梁也的脚轻轻踩上贺博文的西裤边，声音犹如蛊惑的海妖，“那你呢？贺医生，你想要什么呢？”
察觉到梁也的动作，贺博文的身体立刻绷紧了，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装傻的游戏我已经玩腻了。贺医生，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你能不能教教我，你这么不遗余力地对我好，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补偿当年的错误，还是说，你想要些别的？”
“小也。”贺博文深吸一口气，望向梁也，“够了，不要再说了。”
梁也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来，一步步攻破贺博文的城池。
“三年前，你要是没有骗我，现在一切应该都不一样了。我大概真的会忘记R城的一切，在你身边简简单单地活着。既然决定了舍弃我去换你的成就，那就不应该再回头。”
梁也慢慢从床尾滑下来，与贺博文正面相对，“医生爱上病人从来不是罕见的事——
“所以，贺医生，为什么不敢说你爱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