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的是十点半，眼见着快十点一刻了，人却还没到齐。
这天还抽风，不知道打哪儿刮来的妖风，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几个穿了蓝色小背心的男生站在门口来回踱步，过一会儿就有人负责人出来点数，不脸熟的几个人也不好打包庇，如实相告：“三班的两个还没来。”
负责人翻过表格，顺着学号往下找，皱眉道：“三班——梁也和周与是吧？是这两个没来吗？”
见无人应答，负责人拔出笔帽，正要在这两个名字上画圈，一阵风掀过来，吹的她手上文件纸乱飞。
写着名字的表格纸吹啊吹，吹到一双白色的休闲鞋面前，鞋面上溅了很多泥渍。
梁也弯腰捡起来，迈步过去，递给穿橙色小背心的负责人。
负责人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大学志愿生，年纪轻的女生最容易心软，尤其是见到好看有礼貌的小男生。她也没苛刻，递给梁也一件小背心：“说了提前二十分钟到，你们没看通知的吗？”
梁也姿态放的很低：“对不起，没打到车，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这天确实愁人。”负责人抬头看了眼天，缓和了语气，“也不是怪你，是我们这儿有流程规矩。算了，你是三班的吧，叫什么？ ”
“梁也。”
一个圆圈划了名字，“梁也——还剩一个周与是吧？也是你们班的？怎么没一起来？”
梁也这才看向门口，刚刚他扫了一眼，根据身高筛选确实没见到周与，他还以为周与先进去了，没想到居然没来。
怎么会呢？
今天天没亮他就起了，对楼四层的灯亮的更早，罗春盈前脚刚上班后脚周与就出门了。梁也是目送着周与的背影才出门的。按理来说，他不可能迟到的才对。
“是，我们一个班的，我跟他一个小组。”梁也笑了笑，“他住的比我远，等会儿就到了。”
“行吧。”负责人被白净温柔的男生晃了眼，脾气软的没了边，“那我先不记他的名，你们先跟我进门吧，我先把你们安排好了。”
梁也看着手上的小背心，犹豫道：“我能在这儿等他吗？”
“可以，但走的时候我们是要签到记名的，溜了还是得除名知道吧？我们这边会跟你们学校反应的。”
梁也点头，表示都明白。
负责人见梁也双手空空的来，特意给他留了把伞。
偶尔有晃出来收衣服的老人打量他。不精明的小子。等人哪儿不能等，非要站风口里？不是找罪受讨苦吃嘛。
恶劣的天气没让梁也等太久。十分钟之后，天上闷声不作气地下了豆点子，风卷的厉害，那把水红色的小伞扯啊扯，几乎快被掀翻。
梁也低头看了眼时间，离十点半只剩下最后五分钟。
对面的马路上不停有计程车呼啸而过，一辆停下来的都没有。
梁也想到蒋宜明的话。
蒋宜明说周与是个注重承诺的人，答应了就一定会践行。但仔细想想，对于蒋宜明而言，周与做出的承诺一定会实现那是因为他蒋宜明足够重要。但如果换了其他人，可能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梁也没有继续深想。他更愿意相信周与是因为临时有事才来不了。
“同学，进来吧，雨下大了。”门内的负责人抱着文件夹喊他，大概挺心疼他站那儿傻等着，“十点半了，人不会来了。”
还差五分钟，不算十点半。梁也想。
风雨飘摇。
马路对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道身影。没有打伞，一身灰色短袖短裤运动服，戴着黑色棒球帽，下半张脸部线条流畅冷锐。
雨幕模糊了梁也的视线，可是这不妨碍他心里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梁也几乎是反身就向门内赶去，他接过负责人手上的表格，护在胸前，然后向着周与的方向奔去。
“先签到。”梁也嗓音有点颤，水笔递过去。
周与湿漉漉的睫毛轻扫，没说话，也没有动。
梁也对上他的眼睛。离得太近了，他能看到他被雨水沾湿的睫毛，能看到他因为呼吸不均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还剩最后一分钟，快签到，要不然你就白来这一趟了。”梁也又重复了一次。
周与曲动指关节，拔出笔帽。
梁也将亚克力板放在自己胳膊上好让他写字，周与顺势一只手按住梁也的手腕。
明明淋了雨，但是周与的体温却并没有减弱的趋势，对于梁也这种常年手脚冰冷的人来说，这样的温度和发烧没什么区别。
周与落笔很稳。
梁也接过他手中的签字笔，心中一颗大石算是落了下来。怎么说呢，还有点挺卑微的喜悦。
来得迟总比不来好。
“你、等了很久？”
梁也领着周与向门内走去，撒了个谎，“他们先进去了，我就顺便等你一会儿。”
周与伸手接过梁也手中的伞柄。
梁也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他的视线平行处正好能看见周与的手腕。一双标准的男生的手，突出的骨节，静脉微微鼓起，不算白，甚至有很多淡淡的小疤，可能是蚊子咬留下的，也可能是剐蹭的。
这个世界到哪里都要讲规矩。不能迟到早退是规矩、个子高的人默认撑伞是规矩。规矩是默认的法则，而法则向来都是不掺和感情因素的。
按照最让人心动的画面构图来看，他该再矮上二十公分，到周与肩下位置最好。如果真的有如果，他何止要再矮上二十公分，他还需要蓄养长发，需要更细的腰身和丰腴的胸脯。只可惜他什么都没有，无论是娇小的体格还是单纯良善的性格，哪里都不够格。
在这个处处都要讲规矩的世界里，他的任何多余想法都是犯禁。
坏天气真的很烦人，梁也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死胡同路。
*
幸亏是夏天，雨来得快去的快，酣畅淋漓地洒了一场后说停就停。
周与淋的不轻，不过这儿没衣服给他换，他披件蓝色小马甲就进了组。
按照之前说的两人一组，上午打扫下午互动，他们俩因为个子高理所应当地被分到了擦玻璃的行列，至于下午的互动，一锅杂烩，陪着老人家们一起剪纸。
和周与分到一组有一个好处是不用动手。
每当梁也想伸手的时候周与早就擦干净了一片窗。梁也也没反对，最顶上的窗子太高，台子又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两个人挤上去反而危险。
梁也只好退居二线。
他左右环顾，端来了两盆清水。刚要把脏布扔进去洗，周与却闷声来了句“不用。”
梁也没明白他的意思，周与低眉瞧了他一眼，见他站那儿没动，以为他没听清，探身弯腰往下踩。
一脚险险踩了空，一道影子虚晃，梁也的心险些蹦了出来。
“小心！”他猛地上前一步，声音从嗓子缝里挤出来的，连带着吓到了旁边好几个人。
看着要坠倒的周与极快地拽住了窗框，单只手硬生生把自己给拽了回去，力气大的吓人。可是太迟了，梁也的手已经贴上了周与的腰，几乎是冲上去扶住的。分寸感掌握不好，再往下就该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了。少年腰线很紧实，腹部有隐约凸起的肌肉结块弧度。
完全在状况外的周与单手撑着窗柩，半侧过头俯视着梁也，视线落在梁也那双手上，显然也有些窘迫。
梁也缩回手，转过身，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变化，实则耳朵烧红了一片。
“谢了。”
梁也含糊应了句“嗯”。
眼看着周与走到水盆前洗脏布，梁也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下来。
为什么不让自己来洗？是觉得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梁也多少有些尴尬。
周与转身，像是看出了梁也的心思，视线落在他左手上，淡淡解释道，“伤没结痂别碰水。”
“那现在还需要我干什么？”
“拿废报纸吧。”
梁也仰头，攀住一根横梁的周与说话带着轻微的气喘声，雨后最闷湿，他的后颈不知道是汗还是淋的雨。
得到吩咐，梁也赶紧去搬报纸，用直尺裁成抹布一样的大小，忙活完了又奔到对面窗户那块儿。却没想到周与已经从上面下来了，他靠在窗沿上，似乎刚刚一直在观察着什么，等撞上梁也视线后飞速移开。
梁也微愣：“你都擦好了？”那他的报纸白裁了？
周与伸手捞了一瓶水扔给他：“擦完窗子后用废报纸擦会更亮。”
哦，原来是这样。
梁也放下废报纸，扫了一眼周与，没忍住问：“很热吧？”
周与旋上瓶盖，“有点。”
梁也点头，“那等会儿我来擦，你休息会儿。”
说休息就休息，两人面对面坐着，似乎他们在一块儿更习惯沉默。梁也却觉得这样也蛮好，安静的时候总能发现一些平常看不见的小动作，比如周与会下意识地旋瓶盖。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迟？”周与忽然停下手中动作，来了这么一句。
“不问。”
“为什么？”
梁也耸肩：“因为我猜你等会就要告诉我了。”
周与一噎。他是个偏古板的人，跟不上梁也跳脱的思维和各种灵活的语言陷阱。想说的话被堵住了，最后只得沉默地旋着手上的瓶盖。
庭中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有个老人正靠在凉椅上剪纸，他周围围了不少学生，因为名望高，讨到了这位老人家的欢心也不算白来一遭，分数上或许也会好看些。一年又一年，全是走场面的探望和关怀，这些老人可能比完成任务的学生更麻木。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想抽到这个课外实践的原因。
热脸贴冷屁股总归是难看的，尤其是面对见惯世事的老人家。
周与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聪明。”
梁也微微挑眉，“我怎么感觉不太像是在夸我。”
“有时候。”周与转过脸，眸中视线清明，“我觉得你很奇怪。”
梁也依旧笑着：“嗯——这句肯定不是夸我的话了。”
周与移开视线，也没深究梁也的装傻。
休息完之后梁也就动手擦窗子了，一沓沓的废报纸用得很快。他很罕见地从这种机械式的劳动力获得了满足感。
日上三竿，到了中午发午餐的时候了。
周与替他拿了一份，免去了他在大太阳下排队的辛苦。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香樟树下的青石台阶上吃饭，一板一眼。
周与不大爱笑，话也不多，梁也渐渐就成了那个话多的人。
“梁也。”
“嗯？”这是周与第二次叫他的名字，总是会念成第一声，梁椰梁椰，大概也是不太习惯。
梁也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余光看见周与用筷子夹菜，很奇怪的姿势。
其实这一点“奇怪”梁也很早之前就发现了。
周与用筷子的姿势有点僵硬，总是下意识地握的很低，这就导致他夹东西很不稳。大概是察觉到不对劲后才会往上移一移，可用到最后还是会握到底下。
难道是手上有伤？
也不对啊。他的字写的不算顶优秀，可也有着明显的笔锋。同样是用右手，没道理筷子和笔就有区别。
梁也想入了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周与正沉默地看着自己。
“对不起，我刚刚没听清你说什么？”
周与平静地看着梁也，“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从帮我隐瞒逃课，到组队，再到现在。”周与的表情很认真，“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举手）这题我会！就——相中你了呗。
小梁：（小脸通红）那个，我目前还不打算表白。
小周：（拍胸脯）嗯，懂，表白这种事最后还得是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