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学的梁也留心在楼梯道上等了会。

早上蚊子多，他又格外招咬，几分钟的功夫就被叮了一胳膊包。

余光锁定对楼有了人影，梁也抖了抖站麻了的小腿，迈步走出。

下楼的不单单只有周与。罗春盈手上拴着绳儿，小枸又拱起鼻子盯着他看，眼中全是警戒。

梁也喊了声“阿姨好”，笑容可以打满分。

罗春盈向他点了点头：“是小梁呀，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

“瞧着没怎么睡好觉吧。”罗春盈是真心疼，将心比心，要是自家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她能担心死，“身体是本钱，学习是重要，但不能把身体弄垮了啊。”

梁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是有点儿失眠。”

“我瞧着就是，眼圈都黑了。”罗春盈回头瞧了周与一眼，“妈走了啊，中午想吃什么？排骨好不好？”

周与点了点头。

罗春盈迈步，不忘对梁也笑：“小梁，晚上上阿姨家吃饭，不许推啊，就这么说定了。”

话说，一副热心肠的罗春盈是怎么生下周与这样的小孩的？梁也想不通。

因为周与家在右边，梁也自然而然穿过小道走向他那边。

“今天天气很不错。”

周与没说话。小祖宗，说胡话也得睁眼吧，这天灰蒙蒙的，他该怎么接话茬？

“一起？”梁也向他微笑。

“嗯。”周与的声音不大，但梁也听得很清楚。他按捺住心里那点微妙的得意，老实跟上了。

有时多了一步，有时少了一步，为了保持齐平较着那点劲，梁也努力和周与保持同样的速度。但不知怎么的，平常步伐快的周与今天走姿颇怪，像是刻意放慢。两人各怀心事，四只脚蹼乱绊。

嘿——梁也很火大，他这双这腿子今天似乎比平常格外不好用。

天气变化快，大早上就开始闷热起来。梁也发现周与穿了件秋季校裤，两步一走，他就察觉到周与的姿势有点奇怪。

昨天一天周与没怎么动，总是活动在固定的区域，直到下公交的时候梁也才发现他腿脚有点僵硬。

但在敬老院里他俩一直在一块儿待着，梁也没发现他哪儿摔着碰着，腿上的伤打哪儿来的？难道真是像负责人小姐姐说的那样，是为了赶路在石子路上跌的？

梁也心里想着，可嘴上却一句没问。

他直觉周与不会喜欢他问东问西，话太多也容易惹人厌烦。

“这次我们的分数应该挺高的，王奶奶挺喜欢你，学姐说我们的表现很好。”

周与点点头。

梁也想到一件事，“对了，我想跟你们一起上晚自习，你觉得怎么样？”

没想到，周与却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梁也没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周与敛目，继续迈步，显然是犹豫之后不愿多说。

梁也继续道，“我听方静佳说晚自习经常有老师讲题目，应该挺有效的。再不上自习补补课的话，估计期中考试我会挂的满江红，到时候被踢出三班也太惨了。不瞒你说，其实之前我跟李主任提过这件事，他的反应跟你差不多。”

梁也半开玩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好，那我就不去了。”不等周与回答，为避免暧昧，他心虚补了句，“借鉴过来人的经验总是好的。”

“你要是真的想去，可以先试着听几节课。”

这种正儿八经的建议从周与口中说出来还挺有违和感。

梁也放慢脚步，近距离看着周与的背影。其实有时候他也会很矛盾，纠结周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真的是混街打架的吗？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除了那天晚上，大多数时候的周与和一般的学生没什么区别，甚至说，更乖。

只是这种乖有种拿笼子框柱翅膀的感觉。

拐过一个弯，梁也发现周与没有直走，于是追上他，“不是往前走的吗？”

周与沉默地看了梁也一眼，像是在思考怎么解释。

正赶上上学的时间，老巷两边的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来。一眼扫过去，梁也发现一个中年妇女正站在家门口晾衣服，眼神怨毒地看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在她身后，蒋宜明从门口走出来。

梁也心中一个咯噔。这一眼过去，门儿清。

远处的蒋宜明大概也是看到了这边，整个人一僵，极快地低下了头向前走。

“走吧。”梁也转身，跟上周与，主动岔开话题，“正好我也能认一条新路。”

周与深深看了眼梁也。

经过上次的经历，梁也也没那么拘谨了，脚步先一步朝前迈去，“大哥，再不走真要迟到了。”

两人慢悠悠绕路到了学校，上楼前，梁也忽然停下脚步，“差点忘了。”他卸下书包，从里面翻翻找找。

上楼的学生们闷声走过，周与侧身让出过道。可能是高个子的人自带生人勿进的冷冽气质，从他身边走过去的女生怯生生的，连头都不敢抬。

梁也从书包里拽出一个牛皮纸包装袋。

玻璃瓶包装，红茶牛奶，因为麻烦和价格不友好，所以即使是新品也没什么人买。梁也想不到送什么好，路过壹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昨天回来路上扫了一眼的广告纸。

不一见面就送是笃定周与一定会拒绝。梁也想过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

周与看着那份包装袋，没接，也没明白梁也的意思。

梁也一把将纸袋塞进他手里，摆摆手：“那就晚自习见了。”

他没多留在原地，正好这个时候打铃，梁也抓紧时间上楼。

当然，也是为了减少被婉拒的可能性。

*

对于早上偶遇的事，蒋宜明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不说，梁也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你之前说过要请我冰沙，还记得吧？我可是一直记着呢。”

梁也当然不可能缺一份冰沙吃，这句话明显是为了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

蒋宜明并不是一个不会转圜的人，他强笑道：“肯定记得，月考之后吧，到时候我们几个一起。”

梁也转着笔，盯着蒋宜明桌上的笔记，忽然笑了笑：“等月考之后还得半个月吧，也太久了，不如就今晚放学吧，你觉得怎么样？”

蒋宜明翻页的手指僵住，他抬头看了眼梁也，却见梁也正默默注视着自己。

蒋宜明第一次发现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梁也实际上也有强硬姿态的时候。比如刚刚那句话听上去像是在征求意见，但实际上却并不是多少征求的意思在。

没由来的，蒋宜明心头一惊，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心慌。再联想到之前在二中门口碰见梁也的情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占据了他的心头，他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但他知道里面有心虚的成分在。

“今晚吗？可是——”

“你们是去二中那边的那家店吗？”前排听到动静的方静佳侧过半张脸，压低声音道，“能不能捎我一个？顺便给我讲两道题。”后面的才是真实目的。快考试了，方静佳逮着蒋宜明不肯放，虎视眈眈。

有方静佳在，气氛应该尴尬不了。一念及此，蒋宜明点头，算是答应。

月考将近，模拟试卷推成小山高，班主任迟迟不放人，从放学到晚自习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蒋宜明动作慢，梁也和方静佳先下楼等人。

饶是方静佳定力够，面对这种场面也有脸皮薄起来。不断有路过的人投来视线，方静佳当然知道他们看的是谁。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姑娘家，犹犹豫豫别别扭扭拉开距离，“他娘的，别人不会以为我俩处对象吧？”

论他娘的的多种用法，参考方班长的各种身临其境就好。

梁也低头，认真思考，道：“不会，我知道方班长不喜欢我这种类型。”

这句话倒是大实话，方静佳是个智性恋重度患者，只喜欢脑子聪明的人。不，严格意义上来说，方静佳单纯喜欢聪明的脑子，对外面那个壳子反而没什么世俗的愿望。就这一点来说，梁也颇有几分自知之明。

“我是怕给人撕了。”方静佳苦大仇深，“你看周与那边的桃花架势就知道了，像你们这些长的招蜂引蝶的有什么好？我都能想到将来喜欢你的人会有多惨，忒没安全感，天天打伏击战。”

梁也却只是淡淡一笑。无他，只是那天的KTV包厢里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中，这种东西想起来会影响人的好心情。

“来了。”方静佳向着远处招手，笑容一愣，“我了个去，怎么一转眼又拐来俩人了？”

梁也顺着方静佳的视线看过去，蒋宜明身边赫然是周与和程新遥。

时隔多日再看到程新遥，梁也脑中自然而然想到了那天学校里发生的事。

张贴的大字报，以及暧昧不清的图片。

目击者除了他还有方静佳和周与，但显然，这两位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忽视，神色自若。

方静佳小跑上楼梯，她揽住程新遥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把俩男的给孤立了。

蒋宜明向梁也解释：“我跟她是一路的。”

梁也听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俩平时是一路回家的，今天蒋宜明跟自己去吃冰沙，那么就由周与负责送人。

“不如一起吧。”梁也提议道，“到时候你们还能一起回来。”

方静佳听不出梁也的小心思，只当人多热闹，也鼓动道：“是啊是啊，一天到晚的写资料，我都快写吐了，咱们一起去放松放松吧。尤其是你，新遥，真该让自己解放一下了。”

被点到名字的程新遥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她很少抬眼看人，至于像这种提议，她从来都不会开口拒绝。

见程新遥蚊子样地哼了声，方静佳立刻绑上女同胞，有了个搭伴儿的，也就不用站在梁也身边了，她亲昵地挽着程新遥朝前走，“你们仨别磨叽啊。”

放学铃声响起，悠悠扬扬的歌声，人声鼎沸。

“落单了呀，好可怜。”梁也轻轻挑眉，“要带你一起玩儿吗？”

无聊。

站在楼梯上的周与像是笑了，又像是没有。

站在中间的蒋宜明打断他们俩之间的眼神交流，语气不自然催促道：“快走吧，等会儿跟不上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