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份冰沙端上来，各种色素调在玻璃碗中，鲜亮的让人食欲大开。

小方桌上的塑料篮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勺和吸管，咬住顶端，一抽一拉，戳进纸杯里，即刻就能享受美味。

方静佳转着当中的一个玻璃碗，失笑道：“这颜色也太粉了吧，谁的啊？”

梁也捏住碗沿拖过来，丝毫不尴尬：“我的。”

本来一桌是只能坐下四个的，撇谁出去都不好，方静佳一拍大腿，自个儿搬了个塑料凳坐边上，还挺享受大家长的架势。

“嚯，我还以为是新遥的呢。好小子，没想到你挺少女心啊。”方静佳转头戳着程新遥碗里的冰沙，拿勺子舀了一口，“呜——荔枝味的，好甜。”

方静佳挨个问了个遍。蓝莓、芒果、荔枝还有水蜜桃，味蕾爆炸。

服务员端上最后一份，红彤彤的颜色，果肉颗粒清晰可见，珍珠加量加份，方静佳没忍住笑喷了：“噗哈哈哈，梁也，你有垫背的了，还有比你更少女的呢。”

服务员有些尴尬：“啊，不是草莓味的吗？”大乌龙，居然把西瓜味和草莓味给弄混了，“不好意思啊，我这就给你换。”

“就这个吧。”周与接过冰沙，也没为难人。

方静佳分配塑料勺，一人碗里戳一个，“老貔貅今天请客了，大家可要好好宰他。”

低头看题的蒋宜明不满地皱起眉，“说谁呢？”又伸手过去，“行了，你别吃了。”

“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想的美。”方静佳用胳膊挡住冰沙护食，动作太大撞到旁边的程新遥肩膀。蒋宜明立刻停下笔看过去，虽然没开口但一切尽在不言中。方静佳凑过去连声道歉，程新遥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方静佳，你能不能消停点。”蒋宜明有些不太开心。

方静佳眼中有一瞬即逝的难堪，但很快就用笑容掩饰过去了，“就你事儿妈，新遥都没说话呢。没劲，我懒得跟你吵。”

程新遥起身去卫生间，躲开这两位祖宗一来一回的呛嘴。

坐在一旁的梁也默默观察着眼前这两人，心里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对了，我刚想起来一件事。”方静佳一口冰吞进喉咙，凉的她皱紧了眉，“那什么，你们有没有听说，十九班那个神经病好像离家出走了。”

梁也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口中的“十九班神经病”指的是刘向南。

方静佳多少还是有点情商在的，趁着程新遥离开的时候提起这么个人，不至于在受害者的伤口上撒盐。

蒋宜明安静地吃着冰沙，顺带解着方班长开小灶带来的题目，听到这句话时笔尖一滞。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这样显得我好聒噪。”方静佳抓心挠肝要讲下面的话。话要说，可也得有人给搭个台儿啊。

还是周与愿意给她捧哏，“什么时候的事情？”

方静佳心满意足地八卦起来，“应该是国庆前后的样子吧。我也是去办公室交资料的时候听了这么一嘴，具体的不是很清楚。”她压低声音，“别的不说，就上回他家里人在办公室打成那样，你要真说他离家出走吧，我倒也不觉得稀奇。”

主动退学和被迫辍学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自从被钱校长怒不可遏地开除后，学校里确实再也没见过刘向南的影子了。

但离家出走这件事，今天还是头一回听说。

蒋宜明语气里带着一点讥讽，“最好是。”

方静佳撇撇嘴，这回倒是没跟蒋宜明呛，她心里也挺认同这个看法。祸害遗千年，刘向南要是真的能离这个学校远远的也不是什么坏事。

另一边的梁也始终沉默着不说话，方静佳狐疑地盯着他，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瞧什么呢？这么入迷。”

他们选的这个位子挺好，不算太靠外，但是视线什么的不受阻。

“没什么。”梁也收回视线。

方静佳却眼睛一亮，她向外伸了伸脖子，再回来的时候眼里多了些揶揄的神色，“怪不得我说你怎么半天不吱声呢？感情是在看美女啊。你眼睛挺尖的，喏，她叫陶嘉，我们育人的顶级大美女，怎么样，是不是超级超级漂亮？”

离冰沙店不远的地方是个文具店，人挺多，但一眼扫过去就知道方静佳说的“顶级大美女”是谁。

高挑纤薄的身型，起码得170朝上了，卡其色长裤搭宽松白T，偏中性的打扮，柔顺的长发随意地用皮筋扎在脑后。女生拎着一袋膨化食品，付过账后转身，看样子是在观察马路上的车流状况。

鸭舌帽下露出一张线条柔美的鹅蛋脸，鼻梁挺翘，肤色极白。应该没化妆，只涂了淡色的口红，看上去神情有些憔悴。明明是那种很舒服的淡颜系长相，却偏偏足够有清冷气场，是那种一般男生会自惭形秽、不敢轻易上前搭讪的类型。

“她真是穿件麻布都好看。”方静佳难得感慨。这句话是真的，校园里的女生或是青涩，或是甜美，却很少出现这种带着冷冽的成熟感的女生，就像是被蒙上了柔雾的冰块。

“就连蒋闻那种天之骄子以前都追过她呢，她都不为所动，真是——”话说到一半方静佳忽然卡住，大概意识到在这儿提起“蒋闻”似乎不大合适。她讷讷低头，不自然咳了一声，好在蒋宜明和周与没什么情绪波动。

“不过仔细算起来她应该算我们的学姐了。”方静佳有些惋惜，“她是学画画的，据说一心想考S艺，已经复读好几年了，也挺不容易的。”

除了方静佳以外的三个男生看上去反而平静。

一心做题的蒋宜明在听到“陶嘉”两个字时抬头往外看了一眼，却正好与周与的视线相汇。他读懂周与眼里的意思，是叫他不要表现出什么过分紧张的情绪。

蒋宜明老实照做。除了他们几个当事人，学校里也确实没别的人知道嘉姐和他们的关系。周与做事总是有很多的顾虑，蒋宜明有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无条件相信他的每个决定。

至于被方静佳揶揄调笑的梁也就更平静了，似乎刚刚偷瞄人家美女的人压根不是他自己。

“喂，别吃了，你们快看！”方静佳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个度。

还没走远的陶嘉被拦住了，一个扎着头发的高个子男生挡住了她的去路。两人并排走着路，只可惜女神一脸冷淡，似乎对这种殷勤示好完全不在意。

里屋的梁也和蒋宜明不约而同地皱了眉。

蒋宜明认出了那个男生的脸，赫然就是当天他在二中外面看到的、和梁也勾肩搭背的那个人。那点被极力隐藏的怀疑又重新燃烧起来，他没心思写题目了。

梁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儿看到路海，确实挺让人意外的。

“我去一下洗手间。”梁也起身。

蒋宜明目送着梁也离开，心里的怀疑愈发坚定。现在来看，梁也和这些混混是早就认识的。否则他现在为什么要走？不是因为心虚吗？

方静佳低头看了眼手表，“那什么，梁也，你顺便找一下新遥啊，咱该回去上自习了。”

“好。”梁也遥遥应了一声。

卖冰沙的是小店，条件设施什么的没那么好，公共舆洗池倒还算过得去，起码贴墙的镜子没有破损，还是很清楚的。

梁也走进去的时候程新遥正站在舆洗池边。水龙头的水开着，她正低着头在看手机，聊天页面的信息很简短，发一条信息犹豫很久，打出去的字删了又删，就连身后来了人都没发觉。

“等会儿我们要走了。”梁也走到她身边，替她按下水龙头开关，水流声戛然而止。

程新遥极快地将手机收到口袋里，脸色极白，像是被吓到了。梁也专心致志地洗手，似乎对她刚刚发的信息、聊天的人完全不感兴趣。

镜子里只有他们两个。程新遥个子小小，不到160，大概只到他的肩膀位置。尽管有厚厚的齐刘海挡着脸，也能看出她其实是偏幼态的柔软的长相。圆脸短下巴，很标致的杏眼，像小孩子一样。

程新遥显然并不想在这里待太久，匆匆抽了两张纸擦了手就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

程新遥身体一僵，脚步顿住，慢慢转过身。

梁也伸出纤长洁净的手指，一个黑色发夹躺在他手心正中，“是你的吗？”

程新遥下意识摸了摸头发。她有修剪的很齐整的学生短发，天气热的时候才会扎起来，碎发只能靠发夹拯救。程新遥犹豫了一下，从梁也的手心中接过夹子，声音很轻，“谢谢。”

梁也半开玩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人。”

开学这么久，仔细算起来，和程新遥说话的机会不超过三句，就连梁也都会下意识忽略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一直垂着眼睛的程新遥慢慢抬起头，这是梁也第一次清楚看见她的整张脸。梁也意外地发现程新遥虽然个子小小，长相偏稚嫩，但那双眼睛其实是沉压压的。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程新遥看着梁也的眼睛，“你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是吗？”梁也笑，手指轻微颤缩了一下，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地道，“第一次听你这么说。”

“应该是我看错了。”程新遥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推门走了出去。

梁也盯着程新遥的背影，笑容慢慢消失。

梁也的手刚碰上门柄，门就被一个力道拉开了，对方力气很大，拽得他整个人往前栽了一下。

推门进来的周与没防备，梁也直接栽进他怀里。他们身高差得不多，五公分的样子。因此，准确来说，梁也的脸先是磕到了他的下巴，然后才是栽进怀里。

一个磕了下巴，一个撞了鼻梁。

周与吃痛低头，胳膊却抵在门框上，没让梁也失去重力跌倒。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热的天，梁也身上虽然有一层薄汗，但是似乎汗都是冷的，使得他的皮肤有着很奇异的温凉触感。周与对梁也生病这件事有所耳闻，但并不算太了解。今天这么近距离接触，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梁也的身体可能真的不如他平时所表现的那么健康。

梁也动了动脑袋，发梢扫过周与的下巴。他的头发是有点偏黄的黑色，应该是天生的，细软细软的，淡淡的薄荷洗发水味道，居然呛得他鼻腔痒痒的。

梁也显然也被砸疼了。他抬眼，却见到不远处方静佳正满面狐疑地盯着他们两个，慢慢嘬着奶茶，表情微妙，最后居然慢慢扬了唇。

梁也背后一阵凉意，拉开了距离。

周与越过梁也带上门，声音也有点僵硬：“走吧。”

出去的时候，方静佳等人已经等在门口了，今天说是蒋宜明请客，但临走的时候周与还是给每个人都买了喝的。除了梁也以外，他应该是这儿零花钱最充足的。

周与和蒋宜明走在最前面，看上去两人有悄悄话要说。

方静佳和梁也走在后面，她将打包好的饮料递给梁也：“喏，你的。”

“你俩可真有意思啊，要不是周与谈过，我还真能被你们给吓到。哈，别解释，我都懂，直男小把戏是吧？有趣有趣。”

梁也接过，饮料落到手里有点意外。

温的？

再看旁边的方静佳等人，吸管搅动冰块哗哗响，那才是夏天该有的配置。

今天的冰沙他照例象征性地吃了一点点。其实这些刺激性的东西他向来很少碰，就连开瓶汽水也只是尝尝味道。一个人在这边，他可不想逞一时口舌之快结果最后把自己折腾进医院。

诸如此类会显得自己异类的举动，梁也都会很刻意地掩藏，以确保不会被别人注意到。

但这一次——

梁也抬眼，走在最前面的周与依旧是冷冷的严肃模样，侧着脸安静地听着蒋宜明说话，神情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