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梁也，问你个事儿。”
前座的的方静佳忽然回头来了这么一嗓子。没吓到正主，反而惊的蒋宜明一抖。
从冰沙店回到学校大概七点左右，离正式上自习还有半小时的样子。晚自习据说另有教室，班级里也没老师坐镇，因此不算纪律管理方面不算太严厉。
转笔的梁也应了声“嗯”。
“怂的。”方静佳白了眼蒋宜明，笑话他，“遇上什么天大的事儿了？至于这么萎靡不振嘛，这几天就没见你精神过。”
“聊你的天吧，管这么宽，太平洋都是你家的。”蒋宜明回了一句，头也不抬地翻着资料，不掺和他们俩之间的对话。
“切，吃火药了你。”方静佳转向梁也，“话说，你跟周与关系怎么样？”
梁也抬头扫了眼方静佳，“怎么忽然这么问？”
“想着你帮我拿个主意。要是你和周与关系还不错，你说话兴许比我自己去更管用。”方静佳撇撇嘴，“就七班有几个嘴贱的男的，一天到晚往外叭叭，烦死人了。我想着，要是能让周与去警告一下，估计能消停点。”
梁也想到那天和方静佳打起来的男生，忍不住笑道：“他还有那么大的作用？”
方静佳却不赞同：“话不能这么说，狐假虎威懂吗？反正名声都败坏成那样了，合理利用资源不好吗？”
梁也没心思和方静佳说笑，“那我帮不了你这个忙。”
方静佳嘟囔道：“我还以为你们组了队之后关系能好点呢。算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别真撺掇他去了，结果跟人打起来，最后被学校给开除了，我可担待不起这个大罪过。”
“没那么夸张。”梁也并不觉得周与是个崇尚暴力解决一切的人。
“那是你来得晚，没见识过他的爆脾气。”方静佳唏嘘，“你看他在这个班里除了新遥还搭理过谁？我就只知道他净给我添麻烦，害得我三天两头往办公室跑，要不是看他成绩还行，我才不管他的破事。”方班长一张刀子嘴不饶人，惯爱把自己往尘埃里贬低、形容成大恶人。
“都说他脾气不好脸又臭，但有时候吧，也还行。”方静佳向梁也寻求附和，“至少做人这一点上，我是觉得他挺仗义。新遥当时跟他坐一块儿被讲了不少闲话，班上挺多人乱传他俩的。要不是十九班那个臭傻逼，什么南来着，对，刘向南，要不是刘向南瞎掺和，我是真觉得他俩挺般配的。说到那货，我之前不是跟你们说他离家出走了吗？现在我确定了，不是离家出走，是真的失踪了。”
一直沉默的蒋宜明忽然开口：“你听谁说的？”
“你失忆了？”方静佳压低声音，“他爸妈昨儿不还找到学校来了吗？你们都没听到动静？老师们压着消息，让我们以为他们是在协商退学后续事项。哪儿是啊？根本就是骗人的，他家里人是来闹事的！李主任替钱校长拦着人，被骂的头都抬不起来。”
蒋宜明脸色一白，他下意识地扫了眼前排周与的位子，不再说话。
“失踪了——”梁也敛目，语调拉长，“那还能找得回来吗？”
“肯定会自己跑回来的啊。”方静佳替梁也分析起来，“就我们这巴掌大的小地方，想失踪还没人拐呢？他那个人一直疯疯癫癫的神经不太正常，估摸着是想借这个机会讹爸妈钱吧，失踪一趟回来爸妈可不得使劲心疼？国际班不都这种人吗？”察觉到一棍子打死太多人，她抱歉地朝梁也笑了笑，“当然，我不是说你啊，你身上没那臭毛病。”
梁也笑了笑，并不觉得被冒犯。
教室里一阵翕动，方静佳意犹未尽地转回座位上，嘴里还念叨着：“要不就是被人教训了，打的不敢露脸。”说着眼神飘向周与的方向，有赞同和认可的意思在。
梁也转着手中的笔，视线抛向远处。
R城没太多高楼，从四楼的高度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千户湾那座哨塔。渐浓的夜色里，那里有一片苍翠的绿，要是风大的还能听到穿梭树叶的沙沙响声。
冰凉的，带着湿气的风，简直像是雾雨。
梁也回神，却发现蒋宜明在盯着自己看。他笑了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事。”蒋宜明飞快地收回视线。
梁也温柔地审视着他，视线从他的脸上一路向下，落到他明显强忍着颤抖的手指上。
紧张什么？还是说，是在害怕什么？
他最近被许多事情分了心神，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注意到这个学霸同桌了。
梁也刚要开口，晚自习课铃响起，教室里的学生开始收拾桌子上的试卷资料，准备转移阵地。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班主任，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不明所以的学生们纷纷坐回原位上。
班主任黑着一张脸，朝着某个方向招了招手，全班的视线纷纷集中到同一个地方。
属于第四组的周与慢慢抬起头，微皱了眉，在众人怀疑的眼神里看过去，慢慢放下手中的笔。
“周与出来一下，其他同学继续上课。还有，今晚自习取消，所有同学在班上上课，等会儿季老师来。”
抑制不住议论声响起，就连后座上转笔的梁也都皱了眉。
离窗近的学生转过头惊呼：“靠！外面有警察！”
七点半的天没完全黑，可以说还算很亮堂的，这样的视线环境下不至于看错人。
眼见着人出了教室，方静佳下巴掉了下来，侧头对身后两人道：“我去，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来警察了？刚老班脸都黑了，好吓人啊。”
梁也沉默，手上的笔越转越快。
原本的晚自习被取消，化学老师被临时抓来讲试卷，发生这种事班上得有人压着，否则指不定闹翻天。
好在谈话只谈了半小时，周与被放回来，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事发生。
他没打报告就走了进来，正在上课的化学老师推了把眼镜，脸上挂不住，粉笔一扔，斥道：“站住！”
周与停在原地。一抬头，梁也这才发现他的眼尾有点红。当然不是因为哭，但梁也猜不出因为什么。
周与本就不是个轮廓温柔的长相，脸绷起来的时候显得冰冷，又有点拒人千里的倨傲。
果不其然，化学老师蹭地冒了火，声音也大了一度：“滚出去！喊了报告再进来！一点规矩都没有！”
周与没动。
方静佳急的压低声音骂他：“这犟驴！”
两声叩门声一响，班主任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朝化学老师摆摆手，又低声对周与斥道：“出把戏呢？动作快点！”
周与这才迈步朝着座位而去。同桌程新遥吓白了脸，也不敢乱问话。周与抽出桌肚里的书包，应该是卡到钉子了，他加重力道，猛地拽了出来。
“砰”一声，有东西跌到水泥地上。
玻璃碎了一地，红茶奶冻黏在地面上，乳白色的牛奶看上去脏兮兮的。
周与的动作顿住，盯着地上的碎片停了一秒。他抬头，视线越过班上五十多个人，视线在梁也身上轻轻掠过，似乎带着点歉疚。
梁也的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皱起眉。
刚刚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遇到什么事了？
梁也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让他焦躁，喘不上来气，很闷。
外面的班主任还在催，周与背上书包走出了教室，化学老师也跟着往外走。
班上的同学没了管制，有大胆的已经探头往外看了。
“哎？梁也！你去哪儿？疯了你！”方静佳没喊住人，急得破了音。
梁也追着周与的背影，众目睽睽之下，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做是在发疯。
没走两步，一个穿红裙子的长头发女人忽然从楼梯道拐弯处冲出来。
女人向着周与冲过去，直接甩了两巴掌耳光。因为个子不够，没打到脸，尖锐的指甲只抓到了周与的下巴。
周与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女人却大喊大嚷起来，又哭又骂，周与只能放手。可这一放就没了章法，指甲抠破了他的手背、胳膊、脖子。
这一幕落到梁也眼里。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一种难言的愤怒燃烧，像毒蛇一样占据了他的理智。他迈步上前，一把握住红衣女人的胳膊，狠狠将她推出去。
“有病？”他的声音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冷。
青春期的男生力气大，手下没轻重，女人一个趔趄往后倒，撞在铁扶杆上，吃痛地皱眉。等站稳了破口大骂起来，又扑过来。
阵仗闹的太大，各班学生都探出头来看热闹。办公室里的警察同志和老师们赶上来，好不容易才拉开了人。
“我早说你们学校窝着杀人犯！为什么还不把他逮起来！一命偿一命啊！我儿子难道白死了！”女人因为不停地咒骂嘴角泛起了白沫，状如疯妇，“你个小畜生，你爸妈怎么就把你这种畜生给生下来了啊？你怎么不去死，我儿子怎么得罪你了，你至于下那么狠的死手，啊？”
梁也愤怒的情绪逐渐冷却，女人的话撞到他耳朵里，让他想起了一些事。
周与冷冷看着眼前的人，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
“刘向南是溺水死亡，酒后失足。”他的话很残忍，“人活着的时候不在乎，死了才来伸张正义？你连他得了躁郁症都不知道。”
“溺水也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跟他打架，他至于往河边走？他至于喝酒？明明他都跟我保证了要好好学习了，要不是你设法子引他出来，他怎么会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女人歇斯底里地叫嚣着，“开除这个畜生！你们不开除他，我就把你们这破地方告上法庭！我跟你们说，我有的是钱！我有的是时间！”
班主任上前做和事佬：“周与，你先回家，刘向南家长正在情绪上，这么吵下去不是解决办法。”又一个转身，拉住梁也，“还有你，赶紧给我回班去！”
梁也这才看向周与，他的脸上全是被指甲抠破的痕迹，最严重的是下巴那儿，指甲都掐进肉里了。
得多疼啊。
周与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紧咬着牙关，背着书包推开人群，一言未发。
人群里一个偷偷带手机的男生正在录像，猛地被一把抓住。
视频的男主角忽然就到了眼前，眼里淬满了寒霜，偷拍的人吓的腿都软了，支支吾吾道：我、我这就删了。”
周与手上的青筋鼓起，整只手臂像是要裂开一样。他像是拎鸡崽似的拎着男生的衣领，就在偷拍的男生觉得自己可能要挨揍的时候，喉咙处一松，周与居然放了手。
人渐渐走远，看热闹的人却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逃过一劫的男生立刻收了狼狈的神色，熟练地上传视频,编辑文案[三班的杀人犯又……]，最后一个字的拼音还没打全，手机就被抢走了。
“别他妈犯贱。”很冷的声音。
男生一个瑟缩，看清了眼前的人，张嘴就要分辨。
下一秒，手机就被眼前的人从四楼扔了下去。
“你！”男生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怒道，“你赔我手机！”
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梁也视线落到他身上的校徽，几乎是俯视着他，“没听清，再说一遍。”
男生还要分辨，后背处忽然抵了什么东西。他转头，几个国际班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其中一个栗子头按着他的肩：“叫你别瞎哔哔，听不懂人话？”
男生一看周围，瞬间就明白了。刚刚抵着他后背的原来是一把折叠小刀。
树倒猢狲散，国际班一把手刘向南正式垮台，底下的那些人却没什么大气候。国际班内部大换血，要爬上刘向南位子的不在少数，新的龙头老大据说很有本事，不露面就拉拢到了不少人脉。
现如今，江山易了主，接替刘向南的人走到他面前来了。
想明白原委后，男生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没，我什么也没说。”
栗子头按着他的脑袋：“网上没少发帖子乱喷吧？这么会叨哔，现在怂了？”
“我不发了，我回去就删了。”
栗子头往他头上扫了一巴掌，扫了眼梁也：“别跟我保证啊，跟我保证有什么用？”
男生颤颤巍巍回头，“我——”
梁也冷冷地审视着他。
长相纯良的人恶起来比凶相的人更让人胆寒，梁也眼皮都不掀一下，神色厌恶地别开了眼睛，“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