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海的这个消息确实够棘手。

梁也一夜没睡，等到早上五点多钟的时候给梁经理发了一条消息。

这是来R城之后他第一次给她发信息。

[什么时候到？]

扯皮没太多用处，梁也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阻止得了她，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想办法怎么面对。

梁经理起得早，生活规律，六点准时晨跑。果不其然，十分钟后手机震动，对面发来信息。

[吃早饭了没？]

梁也皱了眉，按在输入框的手指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动了。他分析不出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脑子里反复搜索一切自己可能留下的把柄，见对面一直没动静，梁也只好应付地回了两个字。

[吃了。]

却没想到，在他发出信息的同一刻，聊天框内弹来一条信息。

[早晨不要空腹。我上午到。]

和信息来的还有一条转账记录，上面的金额数字足够买一个月的早饭。

梁也没有点收账，回了一句[知道。]

天气预报发来一条实时简讯，今天将有雷阵雨转多云，提醒广大市民做好防护措施。从S市到R城，近400公里，驾车5个小时，距离不远不近。“上午”是个笼统的定义，从六点到十二点都能算上午。

梁也心里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他并不希望她出现在学校里。

带着乱七八糟的情绪，梁也照着课表翻书，日历上标记的红色圆圈近在眼前，梁也忽然发现离月考只剩下三天了。一念及此，梁也意识到周与应该会在这几天返校。

按照育人的传统惯例，高三的第一次月考是用来杀锐气的，试卷难度对比往年只升不降。试卷变态，但各科老师会划一划重点，照顾到部分学生的情绪。

缺课一个多星期，周与也该回去了。但如果他没有回去呢？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要帮他多留心复习的重点？

梁也塞了小十来本的书，从高一到高三的，能装上的都填进去了。平时心思不在这上面，忽然驮着这么大一包，确实挺沉人的。梁也觉得自己应该向蒋宜明他们学习，也在桌子上堆一堆书山，以防万一。

下楼的时候，天上已经下起了雾蒙蒙的小雨。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邻居正好在楼梯口，看样子是要出发。梁也在脑中搜索他的名字，半晌却发现根本想不起来。

带着黑框眼镜的腼腆男生和梁也打招呼，“早啊。”

梁也笑笑，“早。”

高岩朝着梁也身边看了一圈，“你没带伞吗？”

梁也是个没有生活常识的人，来这儿这么久也就去敬老院那回下了次雨，他半淋着回来了，结果转头就把买伞的事情忘了。每到要缺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少什么。

大概是猜出了什么，高岩发出邀请，“雨也不大，要不我俩打一把吧。对了，你在哪个班来着？国际班好像在南楼吧，也不远，我送你吧。”

梁也看了一把他的伞，不大，要是他挤进去的话估计高岩就该挨淋了。但是高岩一脸拘谨的样子，看起来似乎说出这句话也挺鼓足勇气的，梁也并不打算让他尴尬。他点头微笑，“谢了。”

一脚踏出去，梁也作为高个子自然而然要接伞撑，却没想到，他人还没碰到伞，一阵犬吠声传来。

套着件透明雨衣的黄狗太肥了，撑得雨衣满满当当，梁也当然能认出它。

小枸朝着高岩叫起来，高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被被这个小炸.弹给吓到了。高岩一走，连带着伞也离开了，意外的是，梁也没有淋到一滴雨。

一把更大的伞完全罩住了他。

“不准叫。”

小枸委屈巴巴地崴在主人脚边。

沙沙冷冷的一把嗓子，梁也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高岩显然在状况之外，他愣住，看着这个只出现在传闻中的男生，怕惹麻烦的心思占了大头，“呃——”

梁也显然看出他的为难，“没事，你先走吧。”

高岩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周与，这才离开。

天气很凉，雨滴顺着伞沿滴下来，打湿了周与半边肩膀。

梁也很意外他这个点还没有走。一般情况下他们能“偶遇”都是他提前蹲点，周与习惯早早出门，正常情况下这个点他早该到学校了。

“今天回学校？”明知故问的一句话，梁也其实是想问昨天晚上他有没有睡的太晚，毕竟下了天台回去都已经快十一点钟了。但考虑到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奇怪，他还是没问出口。昨晚在天台上提及刘向南的事情已经惹得周与有些不开心，他并不想火上浇油。

“嗯。”周与将手上的伞往梁也的方向让了让，梁也不确定道，“给我？”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梁也皱了眉，“那你怎么办？”

拎了个编织篮的罗春盈急匆匆踩下楼梯，提高音量呼唤小枸，又对周与招手，“俩傻小子站那儿干嘛呢？呐，我给你拿了把伞，一人打一把，别淋湿了回头伤风感冒的。”

说着说着人就过来了，朝周与怀里塞了把伞。罗春盈弯腰给小枸系绳，嘴里抱怨着，“你说你给它穿什么玩意儿，勒的跟个猴儿似的，雨一打活像个肥水猴子。”

小枸冤枉地嚎了一嗓子，罗春盈拍了它的脑袋，“养你们就是来气我的！”

梁也微扬唇角。

罗女士风风火火朝前走了，下雨天买菜要涨价，她得赶上好时辰。肥水猴子歪歪扭扭跟在后面，梁也第一次发现到这只中华田园犬的可爱。

两人并排走着一条路，时不时有来自路人的目光飞过来，到最后梁也都觉得脸皮烫。

周与打的那把伞……是水粉红色的。蕾丝花边镶嵌，上面映着某某活动赞助品的字样，花团锦簇，人间富贵。

是那种中年阿姨最喜欢的伞，看上去还是崭新的，没开封过，收起来的时候只能看到黑底，一撑开才能看到外面的俊俏模样。

亏得周与还能一脸正经地打着伞。

梁也心里打着草稿，想过提出换过来，但又觉得提这么一嘴反倒矫情，最后只好默默跟在他边上。

短短一段路，两人说的话不过三五句，大多数时候依旧是梁也先开口，谈的也都是关于考试的。

遥遥看到学校大门，梁也悬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之前摆的那些花圈已经被清扫干净了。

“我去！”未闻其人先闻其声，一道隐忍着笑意的女声飞过来。

百米之外，撑着把灰粉色伞的方静佳大为震撼，脚步停在原地。她拐过弯，忍住笑：“我还寻思着今天能不能见到你呢？好家伙，开幕雷击啊。”

周与没说话。

梁也帮他打圆场，“行了，老班长，损两句就够了。”

“你心疼他啊？”方静佳显然心情不错，但这个玩笑显然让梁也脸上尴尬了一秒，方静佳在某些时候观察力极为惊人，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对啊周与，你以前打的不是这把黑伞吗？”

周与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方静佳调侃起来，“哇，你俩有一腿？”

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开玩笑，反而说明方静佳其实根本没往哪方面想。梁也无奈地看着她：“快走吧。”

方静佳揶揄他，声音放得很低，“还说你俩关系不好？他以前可没这么过。”

梁也把这句话反复放心里想了想，他还没来得及多高兴几秒，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出现了。

校门口站着一个穿红白格子裙的女生，从前的红色卷发染回了黑长直，化着淡妆的陈安然清瘦温柔，远远看过去确实符合所有所有校园小说里的高年级学姐的形象。

显然她也看到了周与，在得到他的反应后满意地走过来，“看来你还记得我这个样子。”

第一次见面，一模一样的装扮，复刻黏贴，企图把时间拉回三年前。

雨不算大，但陈安然身上已经淋湿了，裙子贴着大腿，薄薄的一层衣料。陈安然显然注意到身后的梁也，她扫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明显退了不少，“你们……关系很好吗？”

周与熟悉她的手段，“该说的我已经说明白了。”

陈安然却充耳未闻，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雨滴滴在屏幕上，她一张张划过去，最后停在某个页面。

“如果不是那天亲眼看见，我也不相信。”她拉长语调，“周与，会咬人的狗不叫。相比那些耍花样骗你的人，至少我从一开始对你就是坦诚的。”

画面中带着米色棒球帽的梁也端着□□，眼神里带着冷淡和倨傲，视频一帧帧跳过，坐在椅子上的梁也踩着对面的椅子，而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人显然是育人国际班的一个小混混，从前跟在刘向南后面混的人在画面里忍气吞声。

画面传递的信息量爆炸。

光这样还不够，下一秒，一个扎着辫子的花衬衫男生走进画面，动作自然地勾住梁也的肩膀，而梁也也没有任何抗拒的表现。那个男生周与有印象，是陈安然的前男友之一。

犬马游戏厅是道上的人才知道的地方，周与已经好几年没有踏足过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了。而此刻，这些画面所昭示的信息再显然不过。

陈安然收回手机，她直视着周与的眼睛：“他是S市来的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见周与沉默，陈安然勾唇一笑。

站在后方的梁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面对陈安然偶尔投来的视线，他隐约觉得事情可能和自己有关。

谁也没想到先炸毛的会是方静佳，“我说你这么三天两头的骚扰别人有意思吗？人要是真对你有想法也不至于你跑这么多趟。都是女生，你能不能有点基本的自尊心，自爱一点行吗？”

陈安然先是一愣，随机很快就找回了主场，她上下打量了一圈方静佳，语气淡然：“你知道我跟他之间的事吗？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方静佳挺起胸膛反击道：“那都翻篇了！你要是真有能耐别来学校骚扰人，自己考不上大学别让别人都考不上！”

略带刻薄语气的一句话显然激怒了陈安然，她扬手就要扇人，却不想被周与拦住。

闹成这样，也没什么打伞的必要了。

周与回头看了一眼梁也，“你先带她先回班。”

一句话梁也就听明白了周与的情绪。此刻他的心情非常的不好。

这件事确实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梁也并不想掺和进去，他上前带着臊得满脸通红的方静佳离开。

陈安然扬着下巴，让自己在气势上不输人。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不少，她一开始没想到闹成这样。

但她确实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呢？

她从小就不把感情当回事，长得好看，受到的追捧和鲜花数不清，熟练谈过几次恋爱后更加能把握当中的关窍。

当初的周与多难搞啊，臭屁低年级小孩，居然连她都撩不动，然而越难泡她反而越上心。最后居然因为意外撞到他被打、给他买了一碗汤圆就顺利收服了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宠物。

陈安然不清楚他家里的事情，只当他是个出身不好、爱打架的不良少年。但后来她发现不良少年居然会帮妈妈开店卸货，会因为熬夜复习而拒绝她说一起出去浪的邀请。

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行为的亲密，唯一一次只有一个不算拥抱的拥抱。

陈安然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她因为以前的桃花债被几个混混缠上身，带到了犬马游戏厅地下室的棋牌室里。一身硬骨头的周与接受前任男友的刁难爬上了擂台，底下人拿他当个玩意儿看笑话，压钱赌宝看他能忍下几个回合。最后他撑了下来，道上的人因为他那身骨气卖他一个面子，没再招惹陈安然。

那应该是陈安然第一次流眼泪。青春期的弟弟个子冒节长，陈安然第一次觉得她的亲爱小朋友是个小大人，她用尽全力好像也只能环住他的肩膀。

后来，那些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照片一度成为后来黑周与的“证据”，说他私下里跟人拿命赌钱，人穷心野。

或许是她一直任性惯了，连自己的真心实意都分不清，以为这一次还和以往的不一样，弃之如敝履，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但事实证明她错了，什么什么都错了，有些人出现的太过耀眼，以致于她穷尽一生也没办法找到替代品。

用最拙劣的手段、拿那些可能让他退学的“黑料照片”逼他和自己见一面……陈安然从没想过自己会一步步走到现在。

而现在，周与就站在她眼前。可陈安然却感觉到害怕了，她似乎从周与的眼中读懂了什么，那一定是她不想听、不敢听的话。

陈安然想要要离开，周与却拉住她的手腕。他拉着她的胳膊向外走，肩上的书包滑到地上，可是他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几乎是用蛮力扯着她走到校外。

“滚。”忍无可忍的一个字。

反应了很久，陈安然才反应过来这个字是说给自己听的。简简单单一个字，像一块烙铁，烫得她终于清醒过来。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她的心意来的，小说情节麻痹了她的思想，让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女主角、可以被人无条件的原谅。

陈安然忽然意识到自己做的这一切其实只会招致周与的厌恶，然而自尊心却强撑着她不低头，用最讥讽的神情挡住眼眶里的眼泪。

“这么快就崩溃了，我还没玩够呢。”

周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陈安然知道他最讨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笑话看，可她忍不住到嘴边的话，有种鱼死网破的念头。

早读课铃声响起，最后一批赶时间的学生从狭小的通道里涌进来，撞得陈安然步伐不稳。她倒退着往后走，脸上却挂着嘲讽的笑容。

“你应该不知道吧，你的新朋友三年前就转来读过书。你这么有名，你真觉得他不认识你吗？”

陈安然的话砸在周与身上，“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