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了很久的雷阵雨终于下了下来。

坐在办公室里的梁也神色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便衣警察，李主任和班主任站在一边忧心忡忡地皱着眉。

他很方静佳还没走到班就被半途拦下了。腿脚有些不便的李主任一脸愁闷地拦下了梁也，说是要问些事情。

梁也看了眼远处的校门口，周与和陈安然还站在雨中对峙，他的心里乱糟糟的，早上借伞的愉悦心情一扫而空。

问话？还能问什么话？

梁也看着冲印出来的彩色照片，不慌不忙地开口：“是我。”

袁记烧烤没有安装监控，阿峰之所以把人带去那儿也是有考量的。梁也并不担心老板会卖他，毕竟他全程他没有碰刘向南一根手指，就连坐，都是刻意隔了好几个桌子的距离的。警察能调取到的监控照片最多只是通往千户湾路上的，不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你去那儿干什么？”

“散步。”

便衣警察皱了眉，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你有没有见过死者？”

梁也没有否认，“去店里买水的时候碰到过。”

警察依旧一副严肃模样，但梁也却观察到他的笔尖勾过一道，很轻微的动作。梁也收回视线，庆幸自己没有赌错。

“见到死者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梁也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班主任忍不住在一旁插话，“梁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啊，你再好好想想。”

梁也淡淡扬唇，“你们想听什么呢？”

或许是梁也的表现超乎一般同龄学生的冷静，坐在对面的警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沉声道：“根据死者离开的时间来看，你有没有看见周与和他一起出现过？”

梁也很小心这里面的文字陷阱，“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去敬老院的路上了。还有，我并不知道还有谁见过死者，也就不存在知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见面的问题。”

警察停住笔，他直起腰审视着梁也，并不继续质问，又换了一个问题，“依你看，你和死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不是一个班的同学关系。”

“仅此而已吗？据我所知，你刚进校的那天你们就发生了争执，刘向南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对你进行言语上的挑衅。”

“如果您想问的是这个，学校里应该有不少人比我更有资格来回答这个问题。”

“梁也！”李主任轻声斥责。

“没事。”中年警察合上笔记本，他站起身，“小同学，我们不是在寻找完美受害者，我们只是在还原事情的真相。”他的视线移到梁也手心处刚掉痂的疤痕上，语气轻柔了不少，“如果有什么想起来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像是为了有说服力，他展示了自己的警官证。

梁也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在看到上面的名字时皱了眉。

两个老师送警察出门，梁也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屋外雨下的哗哗不停，站在檐下的便衣警察依旧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位警官显然对梁也感兴趣，他并不着急走，借着雨小的名义和梁也聊起了天。

“小同学，你叫梁也是吧？来这里上学还适应吗？”

“还可以。”

中年警察擦了擦身上的雨水，朝着梁也笑了笑，“还可以的意思应该是比第一次来的时候更好吧。”

梁也静静地看着这位朱警官，没有说话。

朱警官抬眼，下巴朝着远处指了指，“R城的夏天阴晴变化不定，明明前一天还出着大太阳呢，第二天就哗啦啦倒豆子了。我印象里最极端的天气应该是三年前的大旱，那天硬是第一雨没下下来，看着架势，再这么下下去今年可能要涝了。”

梁也依旧沉默着。

朱警官自顾自地笑了笑，“结果这两回还都给你赶上了。”

梁也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声音很平静，“今年只是雨大，不会有涝灾。”

朱警官深深看他一眼，“不会起涝，但是河里涨起来的水依然能淹死人。”

警察可以通过简简单单几张文件纸追查到任何可疑的线索，梁也从不觉得自己能和这种资历丰富的老警察打太极。更何况，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还是三年前负责侦查蒋闻坠楼死亡案件的人。

梁也并不打算多说下去，“朱警官，雨快停了。”

朱警官环视了一圈，抖落抖落胳膊上的雨衣，从头往下套住，迈着步伐走向停在雨棚里的小电驴。

“记住，我的话永远有效。”朱警官的声音很亲和，“如果想起什么，随时可以联系我。”

站在檐下的梁也目送着他离开，一转身，发现周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不远处。

四目相对，梁也没有及时收回眼中的戒备和警觉。

那种感觉……很糟糕。

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不好的感觉。

周与却像是没有在意一般，转身上了楼。

梁也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黑伞，指关节不自然收紧。

*

被迫先回教室的方静佳咬着笔帽，书页翻得哗哗响，说不上来的心烦气躁。

她猛地回头，一把按住了蒋宜明的书：“你说，他俩怎么老摊上事儿？”

蒋宜明眼皮不抬：“有什么好奇怪的，跟刘向南有牵扯的人不是都被拉去问过话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是感觉哪儿怪怪的，我也说不上来。”

蒋宜明语气轻飘飘：“梁也不是一直都很奇怪吗。”

方静佳有些意外，她听出这句话里的情绪：“他这人是有点看不透吧，不过人是转学来的嘛。人生地不熟的，肯定不会太外向，否则也太奇怪了。”

蒋宜明却没有继续接话。

方静佳却已经坐不住了，她掐着手表，几乎在下课铃响起的同一时间从桌子上站起来：“周与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又被那个女的给拿住了吧？”她对陈安然没有好感，三番五次的骚扰给他们班带来了很多麻烦。

方静佳前脚刚出门就碰到回来的周与了，他看上去心情非常糟糕。方静佳也没热脸贴冷屁股跟他打招呼，远远看了一眼校门口发现陈安然走了心就定下来了。

浑身湿漉漉的周与显然引起了班上很多同学的注意，蒋宜明也不例外。

时隔一个星期再见到周与，蒋宜明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向周与检举梁也“罪行”的那天。蒋宜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与，发现他进教室的时候视线似有若无朝着自己旁边落了一秒。

这个发现让蒋宜明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教室外的方静佳传来了迟疑的声音：“我去！”

长长的走廊上渐渐聚集了不少学生，对面国际班的人显然更多。他们对金钱有着天然的敏锐嗅觉，一眼就可以认出来开进来的车属于什么牌子，值多少个W。

遥控伸缩门缓缓向两边拉开，一辆白色轿车慢慢驶入，雨刷器扫着车前玻璃，隐约能看出车内有两道身影。

即便没见过多少所谓的世面，方静佳也能从直觉发现这辆车的主人非富即贵，不是学校的领导就只可能是哪个国际班同学的家长。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一般，白色轿车滑进停车道。

先走下来的是个穿着休闲服的年轻男士，他撑开黑色的伞，走向副驾驶，遮挡住一片小天地。

几乎在所有人的密切注视下，一双香槟金色的中跟鞋从车内探出，犹豫了一下，最终踩进积水的浅坑里。那是个穿着成套米色西装裙的中年女士，中等身高，保养得当，但是能看出来不再年轻了。

一男一女两个人，显然不属于R城。

穿着米色西装的女士似乎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窥探的目光，她微微仰面，与方静佳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咯噔一声。

方静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快步走回三班，直到坐到位子上才想起来要说些什么。

“我刚刚……好像看到梁也的妈妈了。”

相似度不算太高的面孔，但就是一眼能看出来是有血亲关系的人。

他们有着一样的眼睛，那种看人的感觉，温柔却又带着疏离、让人看不透的感觉。方静佳确定自己不会弄错。

还没等他们八卦起来，梁也就已经走了进来。原本议论纷纷的班级忽然安静下来，他单手按在门框上，视线落在方静佳身上，挑眉发出疑问。

发生什么了？

方静佳居然突然忘记怎么开口了，她比着手势，朝窗外指去。

梁也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抖了抖雨伞上的水，遥遥看向周与所在的方向。

坐在椅子上的周与同样在看着他，没有避开。

梁也微微一笑，准备还伞。

一股力道自外向内推进来，还没有松开门的梁也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

后座的方静佳没由来紧悬起呼吸，虽然他不了解梁也的家事，但是从梁也对家庭只字不谈的情况来看，关系估计好不到哪儿。所以，一想到这样的母子俩要见面，她作为旁观者居然罕见地紧张起来。

方静佳从没见过这样的梁也。

她想不到会有一个人能让他有这么明显的情绪起伏变化。有戒备，还有措手不及和意料之外的慌乱。

推门进来的是那个撑着黑伞的青年。当时隔得太远看不清，等离得近了方静佳才发现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二十过半的年纪，一身读书人的气质，收拾得很干净。五官不算多出众，银色金属质感的眼镜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一种禁欲的气质。他的右耳垂下有一颗小痣，一看就是个温柔内敛的人。当然，肯定是学霸级别的。方静佳在这一方面从来不会判断失误。

一开口，极其标准的普通话，嗓音低低地，夹杂着轻微的笑。

“小也。好久不见。”

这句话让方静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僵立在原地的梁也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换上淡淡的笑，“你怎么来了？”

贺博文侧身让过，梁也得以看到站在门口的梁经理。

“自从你上次离开，我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正好今天碰上梁女士，我才知道原来你转学了。”贺博文的视线从梁也身上移开，“我这次来是办正事，没想到还能意外碰见你。”

梁也顺着他的视线，余光慢慢在教室里落了一圈，最后落在第四组的周与身上。贺博文温柔朝他点头致意，然而周与却紧皱着眉。

看表情，似乎很错乱。

贺博文观察力敏锐，他有些意外地将视线从周与身上收回，略带意外的看向梁也。他微扬下巴，点向周与所在的方向，话中带着意外和猜测。

“你们——认识？”

——【第一卷：乐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