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然的离开，让周与一整个白天有点心不在焉。

他们之间的闹剧虽然落幕，但陈安然的话却将一个近乎残忍的现实再次摆在他面前。

他对梁也一无所知。

抛开远的不谈，陈安然那句梁也三年前曾经来育人读过书在周与心中引起了一场海啸。他对陈安然的话并非照单全收，可也总会忍不住想，如果三年前他真的来过这里，那他有没有见过最不堪的自己？

根据贺博文的话和这段时间的相处，周与已经或多或少察觉到了梁也身上的危险气息。他行事没有章法，有时候他猜不出他的意图和心思。虽然他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所谓的利用价值，但如果……如果这段时间的接触与相处都是梁也的处心积虑下的故意设计……

到时候，还能潇洒地说不在乎不伤心吗？

明知不该靠近，可越是遏制，越能觉察到被压制的汹涌情愫，越是明白自己已经开始不可控地陷入进去。

反观梁也，自从他离校的这段时间，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但他的影子和人却慢慢地在他的心里扎根。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念他？

第一节课过后的课间，班主任在班门口晃了晃，班级里的人群一阵发出议论声。

周与转笔，试图将梁也抛之脑后，回到英语阅读上。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闹得他有些心烦。应声看去，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海却再次猛地荡起涟漪。

穿着秋季校服的梁也此刻正跟跟班主任站一块。清瘦笔直的身量，如玉如瓷，侧脸线条利落流畅，柔软的碎发落在他眉间，让大病初愈的梁也看起来像一只漂亮的布偶猫。

树叶新绿，阳光撒进窗台，偶尔有风，吹得桌面上的资料和试卷翘边，站在门边说话的梁也浅笑着偏头，视线越过无数人，和周与的目光相触。

那种感觉，像烟花炸响，像骑行在春色烂漫的原野里，像站在哨塔之上，在翻涌潮水中终于找到目标航船的信号灯。

那一刻，困扰周与多日、让他反复纠结逃避的事情竟然在这一瞬间忽然就定性了。

他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非常明确的感情，是喜欢，不是好奇，是无时无刻不被吸引，从内心深刻渴望能得到对方的专注，会因为对方的情绪而无法自控地心神波动的拉扯。

梁也只是瞧了他一眼就转过头继续说话了，全然不知自己的一个眼神如蝴蝶煽翅，在另一人心中引起了一场海啸。

周与静默地低下头，心中却有了前所未有地平静。

爱的到来让他荒芜的心田开始慢慢抽芽，在看见麦芽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是激动，不是振奋，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好像，本该如此。

他喜欢上他，本该如此。

第二节课是物理，他们这个阶段已经不需要新知识，大多数时间是回顾知识点和乔迁解题思路。所有的任课老师里，大概就物理老师对周与印象不错。一方面是因为老师上了年纪，对校园里的是是非非关注不高，另一方面也因为周与脑子活，好几次大考成绩都非常不错，让老师脸上有光。所以有时候在课上，他也会点周与起来让他上黑板写解题思路。

这回也是。

被点到名时，周边的学生很自然地看向他。也不是第一次上黑板了，但这回周与却有些脸皮薄。他垂着眼走上讲台，也没抬眼瞧下面的学生。拈了一支粉笔，就从黑板上的一块角落里动笔。

不知怎么，想到底下的梁也可能此刻此刻也在瞧着自己，他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小小雀跃。像这样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别人的视线下，而不是像个笑话一样，能够有一瞬间发光发亮的感觉，他很喜欢。

不知不觉，粉笔所过之处铺满了半个黑板。

周与转身，视线从班级人群里一掠而过。大多数学生的视线都越过他在思考黑板上的字迹。只有梁也，他正坐在椅子上，朝他挑眉，含笑点了点头，又偷偷伸出手，在桌面上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于是，班上人像活见鬼一样，瞧见这个讲台上的这颗孤星居然笑了。

原来真的有人笑和不笑时两个人。周与微微牵动唇角的时候，脸颊两侧会有微弧，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羞怯，这种却很强烈的反差感，往往会非常令人心动。

这节课，周与觉得吸收得格外好。他觉得，大约也是心情好的缘故。

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是日常的校园广播和点歌时间，也就这个时间，他们这些学生才能忙中偷闲，体验一把高中生的正常校园偷闲时光。

程新遥起身出去，她前脚刚出门，后面蒋宜明就跟上了。

周与瞧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有些摸不清他俩最近在商量什么事。

上回来学校对他又扯又打的女人在警局接受了教育之后没来骚扰他了，家里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牛皮鲜大字报也少了很多，刘向南坠亡之事仿佛就这么慢慢翻了篇。但显然，有些人还没完全过去。

周与清楚，程新遥和蒋宜明的关系一直都比和自己的好。蒋闻还在的时候，他作为一个外来者介入五人友谊，虽有蒋闻在中间起到润滑作用，但感情之事总有薄厚，他也无法强求。

周与翻出了昨天布的一张数学卷，抽两张草稿纸正打算算题，一道身影就压到了他桌面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串钥匙，以及温和的声线。

“物归原主。”

周与抬头。

梁也不止何时从对面的后排走了过来，手上整挑着一串钥匙环，静静地望着他。

周边的学生有抬头瞧他们的，大概是梁也平时不爱动，再加上他一两星期未露面，所以有些新鲜他会主动走到前排来。但因为梁也在班上口碑不错，所以大家也没怎么吃惊，并未大惊小怪。

周与接过钥匙，心头乱撞，内心深处深深鄙夷自己怎么忒没种，比小姑娘悸动的频率还多，像是色鬼投胎一样。

“要不要出去透透气？不闷吗？”梁也的视线落在他桌上小山高的书堆上，“人都学傻了。”

周与想了想，搁下笔，说：“行。”

梁也倒是微微吃惊，似乎只是随口一句的话，没想到周与答应的这么轻易。一时间，自己反倒忘了要做什么。

“不走吗？”周与问。

梁也反应过来，“走啊。”

“那走啊？”周与纳闷他怎么只有嘴巴动。

两人相视一笑，都乐了。

*

“你身上怎么回事？”

梁也没由来的一问，让周与没反应过来。

他们站在南北楼之间的连接处长走廊上，四楼的视野正好，能瞧见对面的国际班学生聚在厕所过道那儿吞云吐雾，也能瞧见三三两两的女学生趴在不锈钢栏杆上说说笑笑。

广播里正在播三人偶像团体的流行歌，青春洋溢。

梁也指了指，说：“喏，这一块，青了。”

周与这才发现梁也说的是自己胳膊内侧，因为吹风凉快所以他脱了秋季外套，两条胳膊露在外面。被梁也这么一说吗，他扭着胳膊瞧了一眼。

确实，大臂内侧是有一大块挫伤，青了一片，难怪他起身的时候总觉得哪儿腌得疼。似乎不仅是胳膊，连带着腹部那儿都隐隐作痛，只是他一直心大，不大上心这种小事。

原因也不难猜。那天晚上蹲那儿过夜的时候，他摸黑小解的时候踩到了一个人的脚，对方惊得杀猪叫，把周与也吓到了，撞在了铁门上，这伤估计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周与当然没有跟梁也讲实话，他穿上外套，不在意地说：“没事。”

梁也深深瞧了他一眼，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开启了下一个话题：“我给你发的信息你都没回。”

周与反问道：“你给我发信息了？”他手机搁家里了，打算这段时间断网学习来着。

“当时没意识到你没带手机。”梁也看他反应，反倒松口气，“也没什么，就是有时候无聊，乱发一些口水话。”

周与贴着栏杆，侧过头瞧梁也，说：“你会无聊？”

“大部分时间都很无聊，非常非常无聊。”梁也狡黠一笑，“所以我会找乐子让自己不那么无聊。”

周与心道，这人真的，看着乖，实则一肚子野心思。

不知怎么，梁也瞧了对面的国际班学生，问周与：“没见过你抽烟。”

周与摇头，说：“不抽。”

梁也表示肯定，说：“挺好。”

“以前试过几次，除了装之外我没什么作用。味道也大，我妈不喜欢。”周与难得诚恳，“况且，我们这个年纪不抽烟不喝酒才是正常的。”

梁也不置可否地笑笑。

周与扭头瞧梁也的侧脸，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人有着复杂成迷的背景。他问道：“你呢？抽吗？”

梁也温声扬起唇角，侧头对上周与的视线，本想耍贫嘴，但瞧见对方眼中的认真神色，也就收了玩乐心思，“抽过。”

“很早之前了，一开始觉得好玩，没想过成瘾的事。等后来被发现的时候才知道已经有上瘾的迹象，矫正之后就戒了，现在闻到烟味反倒会反胃。”

周与微皱了眉：“矫正？”

梁也也不瞒他：“就是类似于戒网瘾那种，有专门的机构。”

周与想了想，还是问：“是贺律师帮你戒的吗？”

听到“贺律师”这三个字，梁也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一样情绪，他顿了顿，说：“不是他。在遇见他之前，我就已经去过不少其他的机构。”

梁也反问周与：“你见过他了？”梁也口中的这个“他”所指明确，“听说他是教导主任的学生，之前也在R城待过一段时间。”

周与也不否认，老实道：“他是三年前坠楼案的协助律师，上次他来班上找你后，过了几天也来见了我。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你的医生。”

梁也脸上的笑意微微冷却，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说：“他跟你说的还挺多的。”

周与表示道：“只提过一嘴，别的也没有。”

见梁也半天不回应，周与以为他生气了，于是扭头看向他，却发现梁也此刻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楼底的某个方向。

顺着梁也的视线瞧去，一楼楼底是被教学楼围起来的四方活动广场，陆陆续续有学生穿行而过。

红白色的校服小人中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穿着灰黑衬衫和牛仔裤的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开外，两鬓隐约见白，大概正在跟某个学生问路。被问路的学生伸手遥遥一指，中年男人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仰头看去，遥遥对上了他们的视线。

周与心下一惊。

居然是朱警官。

那个三年前蒋闻坠楼案里，负责侦查取证的小城警官。也是经由他引荐，自己才能和贺博文接触。

此次刘向南溺亡事件也是由这位老牌朱警官接手的。小城里平时没什么大事，更别说血腥案件，三年来统共就这两遭。跟之前蒋闻坠亡事件一样，朱警官奔波取证调查，最后事件虽然解决，但也有人说他是收了钱云云。这回的刘向南溺亡事件依旧被处理成意外死亡，小城里已经有不少人风言风语。

下方的朱警官显然也瞧见了他们。他微眯眼，招手对他们摇了摇，像是在打招呼。

此刻在学校里见到他绝非偶然，周与心知，有些平静无波只是风暴欲来的征兆。

可让周与觉得意外的是梁也脸上的表情，他记得上回梁也见到朱警官也是这种表情。

所以……梁也是认识朱警官的吗？会不会三年前的事，梁也知道些什么？

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梁也迅速垂眼，他不再贴在栏杆上，而是笑着瞧周与。

但周与此刻眼中却没有什么轻松的笑意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视线交锋。

周与觉得自己就要开口问他了。

三年前，你是不是来过这里？我们是不是见过？你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喂！找你俩好半天了！”

方静佳的声音打破了焦灼的视线拉扯，没有问出口的话反而让周与松了一口气。

方静佳手里捧着一沓刚从教师办公室拿来的试卷，大咧咧地问他们：“这周六小圆过生日，在二中对面那家店包了一个房间，要请班上的人去玩，她让我问你们来不？”又促狭地笑，“尤其是你，梁也，人家可特地跟我说，能不能帮我问一下梁也去不去？”

闻言，梁也倒是大大方方，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或直球或婉转的表白方式，很客气地说：“不了，我这周六有事，帮我谢谢她，祝她生日快乐。”

方静佳撇撇嘴，叹气：“看来小姑娘要伤心了。那你呢，周与？小圆她同桌看样子也蛮想要你去的。”

周与瞧了一眼梁也，说：“周六有约了，抱歉。”他已经答应了和嘉姐他们的聚会，没理由爽约。

方静佳啧啧感慨：“行，看来这回我要一把刀两个人了。”走了两步，方静佳像是回过味来，狐疑看向周与，问，“不会是跟二中那个女生有约吧？你又跟人好了？可别啊，这也忒没骨气啊，被人拿捏得死死的了。”

“能不能少发挥点你那丰富的想象力？”周与一脸尴尬。他看了梁也一眼，示意自己要回去了。

梁也面上含笑，点点头。

“那是谁啊？谁啊谁啊？”方静佳快步跟上周与，十分好奇地追问：“不对！周与你不对劲，你这表情绝对是喜欢上谁了！老天爷，铁树开花了啊，快快快，我要跟新遥八卦去，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不正经小剧场掉落】

小也癫狂：走了两星期，哪个不怕死的敢趁虚而入？！（一把揪住某人衣领）说！你喜欢上谁了？！

小周淡定：你知道的。

小也内心os：……什么意思，是我吗？我确实有魅力，不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好哇，等我逮到那个人，我鲨了TA！（嘶吼)（扭曲地往前爬）（狰狞）(向前奔跑）（摔倒在地)（扭曲地往前爬）(嘶吼）(试图站起来)（向前奔跑）(摔倒在地)（嘶吼）（阴暗的爬行）（不分对象攻击）

路过的方班长：（饶有兴趣嗑瓜子）什么都嗑只会让我营养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