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狭小的单间内赫然躺着个人，看样子已经没了意识，而他方才瞧见的模糊影子，正是那人鞋子的轮廓。

“轰”的一声，周与耳鸣了，脑子也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走到那里的。

门被里面的人扭了卡扣反锁起来了，周与几乎是用蛮力将这塑料门给扯坏了，才终于拉开了门。

穿着校服的梁也半靠在塑料隔板上，地上有一滩不知名液体和碎裂的玻璃残渣，圆点一样的血迹滴在地面上，而梁也的手里正攥着一个像是塑料注射器一样的东西。

随着周与扯开门的力道，面色惨白的梁也整个人就这么软趴趴地倒下了，好在周与接得及时，才没让他脑袋砸在地上。

梁也细软的脖子像被抽去了骨骼一般，垂在一侧，此情此景，不亚于恐怖片。

周与的声音都在发抖，他喊着梁也的名字，掐了人中，晃了胳膊，眼瞧着剩下个人工呼吸，还没等他横下心，怀里的梁也终于勉力睁了眼。

周与如临大赦，环顾四周，安抚梁也道：“我现在就叫救护车。”

还没等他拨通数字键，梁也却不知从哪儿攒来的力气，挥手将周与手里的手机打掉了。他话说的断断续续，周与只能俯身去听。

“不能……喊人。”

这人简直不拿命当命，刚才要不是他临时折返，还不知他会在这里躺多久。万一真出了什么差错，简直不敢想象这事带来的后果。

周与没理会梁也的话，伸手去够手机，强硬地拨通了120。就在电话通了的一瞬间，梁也突然挣扎起来，向着外面爬去，手腕上压到了更多的碎渣和污水。

见他这么犟，周与一时无法，他担心梁也会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举动，于是只能在接通的一瞬间挂掉电话。

周与膝行过去，将手机页面展示给梁也看，连声道：“我没打通，真的没打通，你信我。”

脸色惨白如纸的梁也抬眼瞧了屏幕，又瞧了周与一眼，终于没再动了。

周与心中慌乱，却仍竭力保持镇静，尽量遏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说：“梁也，我可以答应你不叫人，但你必须告诉我该怎么办，我怎么才能帮你。”

豆大的汗珠从梁也额间滚落，周与一边帮他擦血，一边擦汗，只能托着他的脸让他保持清醒。只是梁也的状态并不稳定，眼球里满是血丝，还有点眼白外翻的趋势。

“梁也，你可以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不要睡，不可以睡，梁也。”周与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呢喃，他觉得自己不能停下来这种絮絮叨叨。

只见梁也苍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周与立刻欺身凑到他唇边，听到他含混不清地说着几个字：“注、注射……液……”

周与这才赶忙查看梁也手中的碎片。上面的标签依稀可见标识，周与脑中火花一闪，他是在哪儿看过这种东西的？为什么记不清了？一定见过的，一定在哪儿见过的。

嘉姐！是了，就是在嘉姐那儿！

之前蒋闻还在的时候，他们找陶嘉吃饭，就曾撞见过一回陶嘉拿一个小玩意儿对着腹部打针。当时他还以为是糖尿病，后来才知道陶嘉有心源性晕厥的症状，不过她的症状比较轻，只是会头晕和黑蒙，像梁也这样的突然晕厥和严重发汗以及意识模糊却从未有过。

周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梁也，你需要这个注射液对吗？有了注射液你就可以好是吗？”

意识越发模糊的梁也攥住了周与的校服一角，竭力点了点头。

一片昏花的视线里，周与的脸模糊不清，梁也只能看见他那双悲伤的、慌乱的、无措的双眼。

那一瞬间，一种难言的酸涩情绪蔓延了他的心房。

梁也努力启唇，他想安抚他，可是身上每一处肌肉都不受自己的控制，竭尽全力，也就只能做出一个无声的口型。

“别怕。”

周与鼻腔一酸，他忍住心下涌动的情绪，可下课铃却尖锐而急促地响起，周与来不及多想，只能将梁也扶进了那个小隔间里。他迅速地用拖把拖去了地上的血渍和痕迹，又快速地洗了个手，躲进了隔间内。

周与拨通陶嘉的电话，漫长且折磨的电话铃声过后，对方显示正在通话中。周与颤着手挂断电话，等了两秒钟，再次拨了过去，他看着身边意识不清的梁也，心里祈求着陶嘉一定一定要接电话。

“喂？”

谢天谢地，终于连上了。

周与单刀直入：“嘉姐，你之前的用的那个黄色包装注射液还有吗？就是治晕厥的那种。我这里出了点意外情况，一时之间来不及解释。总之，我现在立刻就需要，还有，我、我现在就在学校。”

这番话说的非常急促，没有前因后果，但对面的人却没有追问，而是语气冷静地回道：“就算我现在出发送来也需要半小时路程，时间上来不及。你带人同时出发，十五分钟后，我们在犬马游戏厅碰面。还有，注意给他保暖。”

话罢，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周与有些发懵，陶嘉长他们三四岁，做事一贯冷静，此时也就顺着陶嘉的指示进行下一步，根本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陶嘉对他当下的处境料事如神。

有了计划，周与拍拍梁也的脸颊，在确定他还留有意识后将他身上弄脏的校服外套剥了下来，跟自己还算干净的换了过来。

正在他想着怎么把人不动声色的弄出去时，门外突然停住了一双鞋。周与的心瞬间紧紧悬起，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倘若他们这幅情景被发现了，大概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里面有人吗？”门外传来一道带着试探的声音。

周与闻声而动，猛地将门拉开一个缝隙，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门外那人给拉了进来，并以最快地速度压低声音道：“嘘！是我。”

被扯进来的蒋宜明大惊失色，在看到边上靠着的梁也时更是险些失声尖叫起来。他本是来小解的，可尿着尿着就瞧见旁边那个隔间下面渗着一两个鲜红的血点。略一弯腰凑近看了，竟然看到了一双不动的手！好险没给他吓出心脏病。

他本想拔腿就跑，但竖耳一听，就发觉里面有些动静。这课间里人来人往的，总不会有拿把刀来砍他。万一是哪个低血糖的同学晕倒了呢？一念及此，蒋宜明也就壮着胆子先开口问了句。

却不想，这开盲盒一般地，撞上了眼前这遭惊悚画面。

蒋宜明脸上肌肉不自觉抽搐起来，“你、你把人杀了？”他虽心里觉得总有一天周与会瞧出梁也的不怀好意，但他只想过二人决裂，却从没想过让梁也死。毕竟，梁也待他虽然不够真诚，可却并不坏。

一想到眼前可能躺着个死人，蒋宜明脸更白了，“还能救吧，我看他胸口还在动，快送医院吧。”

周与对蒋宜明的脑洞之大瞠目结舌，一时间却也解释不清，只三两句讲清了原由。

见不是杀人现场，蒋宜明稍稍定了定心，又看了生死未知的梁也，豁出去一般道：“既然走不了正门，就只有从矮子洞那儿出去了。再等两分钟，等最大的人流量走完，我们就能出得去。”

“矮子洞？”周与从没听过这么个地方。

蒋宜明也犯难一般皱眉，纠结道：“矮子洞是方静佳告诉我的，就在后门青藤墙角那个地方，说是看教导主任逮人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不过我不知道在哪里。看来这事，还得找方静佳帮忙才行。”蒋宜明拧眉看向周与，“你信得过方静佳吗？”

在蒋宜明心里，方静佳为人虽仗义，却也是最循规蹈矩的，怕不是轻易能说动的，更不大可能会帮他们从学校里运个人出去，万一梁也要真中途死了或什么，这责任不是他们能担得起的。

周与却也无计可施，只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你在这里待着，我去问她。”

蒋宜明按住蒋闻，指着他身上那件带着血渍的衣服，说：“你这样能出去？还是我去找她吧。”

见状，周与也不推脱，目送他离开。

大概不到两分钟，就有脚步声传来。

蒋宜明敲了敲塑料门，压低声音催促道：“周与，我们来了。”

在瞧见里面的状况时，饶是有心理准备，方静佳还是失声尖叫了一句，“我的妈啊！！！”

见她恐慌，周与想，只要知道矮子洞怎么走就好了，没必要也让方静佳为他们的事涉险。只是他尚未开口，方静佳就卸下书包，从里面拽出个大红塑料袋，抽出两件宽大的校服并两块值日的干抹布。

方静佳压根不敢看靠在边上面无人色的梁也，声音都在发抖，“这是去年多的两件最大码，我刚从后门杂物箱里顺的，就算走矮子洞，也不能穿着你们身上这身。快换上，我跟蒋宜明把这里收拾干净，等会儿我带你们出去。”

她这番话说的极快，不假思索十分坦然，仿佛本就应该这样一般。

周与心下触动，就连蒋宜明也不禁对方静佳刮目相看。

他们动作极快地换上了干净衣服，周与在给梁也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他身体已经在轻微发颤了，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嘉姐那边应当已经上路了，他们这里也耽搁不起。

周与扶起梁也，右臂环住他的胸膛，蒋宜明站在一边拖住梁也的身体，加上周与不断鼓励梁也保持清醒，慢慢走起来，到看不出什么异样。

一路相安无事，可就在他们踏出楼梯道，转向操场那边的青藤墙之时，一道带着疑虑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不是任课老师就是巡逻员。

“你们几个，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