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与尚且还算有定力，一旁托着梁也的蒋宜明却有些被这道森然质问吓破了胆子，既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梁也，更不敢胡乱说话，他的智商在这种事上没发挥。

好在方静佳脑子灵活，她悄无声息地将三人挡在身后，说：“李主任，我们打算去操场散散步。”

竟然是李主任。

周与的心还未放下，却察觉到梁也微不可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四目相对间，周与就明白了梁也的意思。

那就是不可对李主任道明实情。

周与脑中飞速旋转。他知道李主任对梁也是一直都特别关照的，这份关照当然不可能来自于梁也本身，应该还是出于梁也本家那里。倘若让李主任知道了梁也发病还试图私逃的事，想必消息下一秒就能递到S市。

李主任的视线越过方静佳，落到后面那三人身上，“都是哪个班的？”

方静佳打圆场，笑说：“就我们班的几个，三班，这回考了第一的那个班。”

李主任点了点头，可视线却并未有移开的趋势。中间站着的那个瞧不见胳膊，腿也打着软，怎么瞧着都怪。

“中间那个，是不舒服吗？怎么看着站不住？”

“哦——”饶是方静佳都有点冒汗了，“就他有点不舒服，刚跑完了一千米，下周不是要体侧嘛，他一下跑猛了。”

听见这话，李主任却皱了眉头，他调转了本欲离开的脚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逼近了一步，“体侧？我怎么不知道下周有体侧的事？再说，身体不舒服怎么还去操场散步？”

“是我们班体育老师自己定的，说我们上回上课太偷懒，下回上他的课要跑步来着。”

李主任狐疑地看向那中间的人，从校服袖口处露出来的一截腕异常洁白，但滑腻腻的，像是刚洗过没擦干，又像是流的汗。

这快十一月的天，里外裹得严实，就是跑一千米，也没道理出汗出成这样。

“中间站着的是你们三班的哪个？”李主任沉声发问，也越走越近了。

眼见糊弄不过去了，方静佳也没辙，却又不能上去拉着这老头不让走近，只能眼巴巴地站在边上生着急。

蒋宜明闭紧了双眼，不敢动。另一边的周与心中飞速地想招，大不了，他让蒋宜明带着梁也先跑，自己留着先拖李主任。主要李主任不知道是梁也，这事落在自己身上也就一记口头教训。

周与拿定主意，刚要转身，却听到脆生生的一道女声在背后响起，“李主任！”

“您现在有时间吗？”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程新遥背着书包，手里抱着一叠书，正慢慢从廊柱后面走过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方静佳身边，连同她一起挡住了身后三人。

李主任突然被打断，脸上露出愕然的神情来。他沉默了几秒，后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程新遥垂眸，将手上的书翻开，里面夹着一张数学试卷，指着上面标红的一道题说：“我想请教一下这道题的第三种解法。”顿了顿，又说，“我先用手机查了，但没查明白，所以想找人教一下。本来是打算找老师的，但是他走得快，放学就不在办公室了，正好遇到您，就想问一问有没有别的解法？”

就在程新遥翻动试卷的时候，她左手暗中向方静佳比了个手势。方静佳瞬间会意，明白程新遥是在为他们解围。一想，也是，蒋宜明生平第一次开尊口来找自己帮忙，又是这样大的事，想必早就事先告知了程新遥。

李主任没有接那张试卷，像是并不大信这样拙劣的借口。

只是不知为何，他像是瞧穿了他们这些把戏，却不打算揪出来了。

“以后别用手机了。”李主任瞧了一眼那试卷，“至于解法，当然有。”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来。

方静佳眼见李主任被拖住，状似无意地说：“那李主任你们看题，我们就先走了。”

因为一直没有回头的缘故，所以周与此时并不清楚后面的状况，一时间也无法想象居然是程新遥来给他们几个解的围。一想到又多一个人牵扯进来，周与深深瞧了蒋宜明一眼。

蒋宜明顶不住压力，老实交代道：“我当时慌慌张张跑回去，正好撞见新遥了，她问我，那我还能骗她不成？还是新遥告诉我班长在哪儿来着的。”

跟上来的方静佳颇为鄙夷，“有事好班长，无事方静佳，你这人真善变。”

蒋宜明自知理亏，也不敢强辩。

四人摩挲着走到了操场边，却见那原本该长满青藤的围墙此刻一片枯槁，围满了荆棘不说，还移栽了一小片密林，已然完全挡住了去路。至于那能容下一人猫腰通过的矮子洞，或许早被填了封了也未可知。

方静佳惊了，“不该这样啊，我上回明明见过的，就在这块地方的。”

蒋宜明也急了，这可是事关人命的要紧官司，哪能容得了一句“可能”“好像”。

三言两语，两人不免呛起嘴来。

周与出声阻止，当下之急是找到矮子洞，既然方静佳前天还看见有人钻出去过，这洞也不可能就凭空消失了。

只能赌一回。

如同熊瞎子的三人拖着个病号，费力地来回查看，走了两圈，仍旧一无所获，就在周与都有点泄气的时候，一道光源却忽然射进了荆棘丛。

顺着那道光源扭头，竟是个头小小的程新遥，不知她什么时候跟上来了。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类似于钥匙挂件的小玩意儿。东西虽小，却能射出极强且聚合的光束。

程新遥沉默地走近，仔细地依靠光束辨认着荆棘从，大概在她从南向北步行数十步的时候，停住了脚，直起腰道：“是这个吗？”

众人皆被她这番临危不乱的气魄所震慑，还是方静佳先回过神，抢扑过去，大喜道：“是，就是这个！我在楼上看到过。居然是被块树枝绑成的破门给封住了，操！自己刨了饭就把锅砸碎，忒坏！”一边骂，却也不忘伸手扒开这些碍事的荆棘刺，一个不慎，自己手反倒被扎了血珠子。

余下几人也来帮忙，蒋宜明和周与自然是出主力的，两个女孩子帮着清树枝。这样争分夺秒的紧急时刻，周与余光落在身边的程新遥身上。她依旧是沉默着的，连睫毛都是低垂着，看着活像个会呼吸的影子。方才楼梯道那里，听见程新遥与李主任的周旋之语，周与竟一瞬间梦回了蒋闻出事前还算活泼爱笑的程新遥。

三年来，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这个像妹妹一样的小女生，却终究无法阻止她的性情像珍珠蒙尘一般，在一日日的磋磨中被磨尽了光辉。久而久之，他深知也默认程新遥只是一个胆小、怯懦、脆弱的女孩子。可今日所见，包括她敢走上前来，镇定地为她们引路的胆量和稳定情绪，都让周与的认知受到极大的冲击。

大概是他这段日子所遭遇的事情都太邪门，身边之人皆不可信，他的人脑子里忽然涌现出一个很荒唐的想法。

假设当初蒋宜明将自己要去找刘向南删照片的事毫无保留地告知了程新遥，那这就意味着，程新遥是知道那天刘向南的踪迹的。若是如此，那么时间线就需要重头再捋。

先是刘向南将人引到了烧烤店，给他灌了酒后就回到了敬老院，却造成刘向南在店里继续牛饮醉醺醺的出门。再走出烧烤店的路上，刘向南遇到了周与，被一顿好揍，被迫删掉了手机里的不雅照片，接着周与也去了敬老院，不满足杀害刘向南的时间。至于蒋宜明，按他的话来说，他是跟踪梁也，瞧见他将刘向南带进了烧烤店的，因为画面信息量过大导致受到惊吓，蒋宜明也匆匆回家，在家待了一整天，街坊四邻皆可佐证。

那程新遥呢，如果她与蒋宜明是同样的时间线出没，那就意味着她从一开始就能发现刘向南被灌醉这个条件，倘若她想要施行什么，那是最好的时机。只是程新遥的嫌疑被排除也是因为时间线对不上，因为有人佐证那段时间她在别人家里补课。

周与心中一震，一个可怕的事实强硬地侵入他的大脑。

程新遥的家，以及她的补课地点，就是千户湾那片老旧街区。

这个设想可以说是异常荒诞了，只是它一旦生出，便如跗骨之蛆一般啃咬着，令人痛不欲生。

周与不敢再毫无凭据地胡乱瞎想。这是他自小到大的朋友，如果连朋友都不信任，那他还算人吗？

就在他脑中天人交战的时候，方静佳疾呼一声：“摸到了！”

几人连忙合力拉住树枝木板上的缝隙，只是他们还未用力，对面却似乎涌动着什么。

在这样脏乱的环境下，未知的活物总是不免叫人胆寒。

两个女孩子吓得不敢再伸手，蒋宜明虽说没缩，可放在上面的手却已状如油炸鸡爪一般紧绷着。

见状，周与示意蒋宜明松手后退，自己俯身挤进了荆棘丛，双手扣住那破门，也不管对面一阵又一阵的诡异涌动，攒足了力气，一把将门硬生生拉开了。

只是还未等他松口气，却见一张惨白的脸从那洞里猛地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