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周与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那“鬼”反倒被吓了一大跳，往后一跌，失声尖叫。

身后几人也被这矮子洞外的人的尖叫女声吓得三魂丢了六魄，蒋宜明离得近，抄手就要挥树枝打鬼，只是还没落下就被周与拦住了。

方才程新遥手中的光束过亮，照在那人脸上自然就是惨白一张面孔。此刻洞口通了，洞外的光源透进来，那“鬼”的面孔方才逐渐清晰。

“陈安然？”周与皱了眉，不大确定地开口试探。

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方静佳，细细看了，大骇道：“我的妈啊，你是真能缠，这儿都能遇上你。”她以为陈安然还是来追着周与，想要霸王硬上弓处对象的。

陈安然显然也没想到这矮子洞后面蹲着一群人，她此刻既惊且骇，一时没顾得上方静佳的阴阳怪气，只对周与劈头盖脸地数落道：“大哥，你玩失踪呢？给你发信息半天不见回，我又不敢给你打电话，怕你还在班上。在店里是左等右等，硬是等不来消息，搁站校门口半天也瞧不见你影子，那保安大爷还神神叨叨的，死活不肯不放我进去。没办法，我都打算从这狗洞里钻进去找你了。”一吐而快后，她这才注意后面的程新遥身上崴了个人，“你在干嘛？打伏击战？那趴着的谁啊？”

方静佳脑子转不过来弯，“怎么回事，周与，你怎么还约了个人？”

事发突然，周与确实将自己和陈安然的约定忘到了九霄云外。自知理亏，周与却也来不及解释，只能先清出道让梁也先出去。

陈安然一头雾水地从外人托着几人出来，满心烦闷，却也耐着性子听周与将当下情况解释了个三五成。

这矮子洞通着一条小巷，里面停满了电动车，不远处就是长街，车水马流之声不绝于耳，傍晚的小城烟火气十足。

摸清楚状况后，陈安然心一横，索性从背包里摸出一串钥匙，“靠你们开11路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得亏你们遇上我。”

看她摸出钥匙圈，周与大概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一旁的方静佳却不知状况，下意识反驳，“你别逞能，难不成你要骑电动车载这么多人？”

“滴滴”一声响，陈安然按下手里的钥匙，不远处一辆白色轿车解锁，她扬眉瞧了方静佳一眼，“劝你态度好点，老娘还不一定乐意载你。”说罢，她就迈步向外走去。

周与按住了要跳脚的方静佳，示意她冷静。方静佳看了看身边几人，忍下了要争执的话，默默跟在后面，却仍嘀咕着，“她成年了没，是不是根本就没驾照？”

远处的陈安然头也不回地道：“托你的福，满十八，驾照在手，车是爹妈买的，怎么，还有什么户口想查？”

她这番话噎得方静佳没话讲，细细一想，陈安然复读过，应当是比他们大的。

几个人上了车，方静佳被迫坐在副驾驶上，偃旗息鼓。行车途中，她偷偷瞧了陈安然几眼。虽然她依然很讨厌一直来学校捣乱的陈安然，可此次此刻，也不禁觉得转着方向盘在人流中穿梭的陈安然很讲义气。

转过几个弯后车提了速，大道上疾驰不到五分钟就到了犬马游戏厅所在的街道，可再往里走就难了，几人刚准备下车，却见陈安然打了个方向盘，车身如蛇一般滑进了巷口，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楼下的停车区域里。

车外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路海原本瞧见远远行来的车时就觉得眼熟，等开近了才发现自己没瞧错，真的是陈安然。

率先下车的陈安然也睨了门口的路海一眼，免费给了一个白眼后替后面的人开车门。

周与扶着梁也艰难下车，路海见状立即上前，试图从周与手中接过梁也，却发现自己压根没地儿下手。无奈，他只能引着几人上楼。瞧见车里陆陆续续走下的三个人，他有些头疼的看向周与，“怎么折腾来了这么多人？”

问归问，路海也没赶人走。

走在最后的陈安然接了个电话，对面似乎是个女生，换上了一副笑脸，满嘴答应着“快了快了”。

方静佳看了眼蒋宜明，蒋宜明又看了眼程新遥，三人齐齐望向这黑漆漆的楼梯口，心照不宣地犹豫着。

挂了电话的陈安然就要跟上去，见三人不动，她想了想，说：“上去吧，里面没鬼掐人。不想进去也成，不过我可不负责送大小姐大少爷回去，得你们自个儿走。”话罢，她等着三人的反应。

方静佳心一横，一把握住程新遥的手就往里走，“谁怕谁啊。”

见程新遥进去了，蒋宜明也只能跟上。

陈安然侧身让他们过去，脸上无所谓的笑渐渐淡下来，站在风口里抽了支烟。

点火的时候，陈安然意识到一件事。既然路海在这里，想必那位传说中的冰美人十有八九也在上面。

对于此人的名号，陈安然也只是听闻，当然也曾远远瞧过一眼。她那时笑着讥讽路海配不上，可内心深处却依旧难免有些微妙的酸涩。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有点儿嫉妒？可能吧。明明对外一副张扬的做派，可陈安然内心深处却极度不自信。自小到大，她听到的都是来自异性的轻浮夸赞。他们说她漂亮，可除了漂亮外似乎也就一无是处了，灵魂贫瘠得像是荒野。现如今，世人总会标榜审美多元，但社会自带的规训却无形之中更偏爱高岭之花。在陶嘉那样的人面前，她的“漂亮”仿佛被自动归为艳俗一类。

所以她总在急切地抓着些什么，但总会搞得一团糟，像个小丑。

陈安然抽烟的手有点微颤，不愿多想，掐灭烟头，转身上楼去了。

*

游戏厅内一片冷清，没有什么人，旋转门上挂了大大的“暂停营业”标识。

推开门，里面的机械设备已经被清空得所剩无几了，看情形，似乎是要关门大吉。

周与有些意外。

“朱建华来找过几次茬，渐渐人就少了。”路海解释道，“不过这地方本来就不太能干得下去了，已经转给别人了，我也就是暂时给人看场子的。”

方静佳、蒋宜明和程新遥走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里面的情景。这里虽然已经被拆得零零散散，但对于他们这些几乎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的乖学生而言依旧足够新鲜。

就在他们四处环顾之时，里间的有个女生正背对着他们。她面前的台球桌上摆这个药箱，而那女生正好在他们走近时转身，手上带着白色橡胶手套，左耳上挂了个口蓝色口罩。

陈安然也在这时跟上来了，她的脚步在瞧见陶嘉正脸的时候微微一滞，不自觉放慢。

陶嘉的黑色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她穿了件简易白衬衫，外面套了件羊羔毛牛仔外套，并一件卡其色的长裤和黑色短靴，并不新，也不是什么牌子货，只是看着很舒服。她素着一张脸，脸上还能瞧见略有些憔悴的黑眼圈。大概擦了杏色的唇泥，略有些气色。如传闻中一般，个头高挑，瘦削，尖尖的鹅蛋脸，中分长发，脸上没有表情，看着很有距离感，但美得令人生畏。

“放这里。”陶嘉开口。

路海将折叠沙发摊开，周与则将梁也平放上去，他试图卷起梁也胳膊上的衣服，却被陶嘉打断，“太厚了，卷不起来，衣服脱掉。”

闻言，周与将梁也身上的校服剥掉，在脱衣服的过程中，周与明显感觉梁也的身体有些发烫，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梁也的后脑勺，将他放在沙发上。

陶嘉戴上口罩，用镊子从医药箱里取了个颗浸了褐色液体的棉球擦拭梁也的手背，而后动作熟练地从药箱里取了个褐色小瓶，用注射器取药，排尽空气后对准刚刚消毒的部分刺了进去。

蹲在沙发边上的周与微不可见地皱了眉，站在一旁围观的几人也是大气不敢出。

大概几秒钟后，陶嘉面无表情地结束注射，让周与用棉签按住针孔，自己又处理起梁也手上的刮伤伤口。

掰开掌心，上面有几道淡淡的浅疤。

陶嘉拿着棉签的手微微一滞。

周与知道，梁也手上那旧伤是当初在小巷为保护程新遥而落下的，当时还是他处理的。

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添了新的。

周与有些不忍地垂眸。

陶嘉却像是看出他的情绪，轻声道：“流这点血，暂时死不了。”

麻利处理完刮伤后，陶嘉则转身收拾东西。

路海这才上前，他看了眼沙发床上嘴唇发白的梁也，担忧地问：“他没事吧？”

数双眼睛齐齐望向陶嘉，陶嘉摘掉口罩，将东西扔进垃圾桶，一把扣上药盒的金属扣，淡淡开口道：“半小时后醒不了，就送医院。”

几人一时无法，也只能干等着，或坐或蹲，总之尴尬得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陈安然默默观察着陶嘉，见她注射完之后便坦然自若地坐在一边的桌子上打开了电脑，光源映在她脸上，过分优秀的侧脸有着十足的美感。

遇到这么件大事，她竟能这么气定神闲。还有，她怎么会有注射药剂在身边的？真奇怪。

正在陈安然出神的时候，却见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的陶嘉正好移开视线与她对上。陈安然心跳一漏，避开视线，假装看起手机。这不看倒还好，一看却见时间已经不够了。

跟刀疤约好的是八点钟整，但现在已经七点半了。

从犬马游戏厅到“绘梦”是来不及了。

陈安然慌了心神，见周与依旧牢牢蹲在梁也身边，就知道他一时半刻大约是不愿走了。

怎么办？

坐在陈安然身边的程新遥淡淡开口，“怎么了？”她不常说话，一时间开口让陈安然还有些不习惯。

陈安然看了眼默默无闻的程新遥，自然没指望她会有什么办法，也就随口道：“你们不是好奇我为什么站在矮子洞那儿等周与吗？我替他安排了个局，见一个很不好惹的人。我好不容易跟那人女朋友搞好了关系，约到了今晚八点的场，但地点在北街那儿，临了出了这档子事，现在来不及过去了。”

闻言，程新遥垂眸，若有所思。

陈安然睨她一眼，以为她担心，想了想，也不愿吓坏小女孩的胆，便说：“倒也没也没那么不好惹，枕边风一吹，那人就有点降智，要不我怎么能约得到这个局呢？估计到时候周与解释解释也能讲得清。”但她心里却明白，今天这局要是没成，不止梁也要遭报复，估计周与也会被连带着恼火。

“你可以发信息给那个人的女朋友，借她女朋友之口把地点改到这里。”程新遥幽幽开口。

“这里？”陈安然愕然，摇头道，“怎么可能说改就改？他当时定的很死，迟到一秒都不行，怎么可能愿意迁就周与把地点改到这里，那不是让他们来见我们吗？”

程新遥却微微摇头，“所以，你要让他以为是他自己做的这个决定，要让他以为，是周与在迁就他的决定。”

陈安然一时间没有听懂，有些茫然。

程新遥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想了想，说：“就是说，让那人的女朋友鼓动那人临时改地点，再在不经意间暗示可以改到这里。他们如果想为难周与、立一立下马威的话，那临时改地点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可以打得周与一个措手不及。这样做，他们反而会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动权。”

“这样啊。”陈安然恍然大悟，终于绕明白了里头的复杂人情关窍，“这个办法倒是可以，他女朋友那儿我倒是可以吹吹风，大不了下回把车借给她出去飚飚。”说罢，就摸出手机开始敲键盘。

敲着敲着，陈安然有些感慨且狐疑地打量了一眼程新遥，又瞥了眼旁边斗嘴的蒋宜明和方静佳，“老实说，你今天真挺让我意外的，我之前一直都把你当哑巴看。现在一看，你确实聪明，但不是像那俩个那种书呆子的那种聪明。”

陈安然半开玩笑道：“倒是有一点点像现在躺着的那个。”

程新遥却像是没有听见陈安然的调侃，静静垂眸，余光无声息地落在折叠沙发上的昏睡不醒的梁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