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陶嘉撂下“同父异母”那番话后，寂寂无声的室内大概持续了长达十分钟的诡异寂静。

那一瞬间，有些隐藏在雾里的真相被无形之手揭开。

梁也的脸型与五官十分出众，但即使如此，也经常会有人感慨，叹他若是个女生应该会有多出色。此时此刻，再看惊为天人的气质美女陶嘉，方觉这话不假。

他二人下半张脸很像，都是收窄的下颌骨，标准的花瓣唇，精巧十足。

只不过眼睛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一个是拒人千里的疏离冷淡，让人顿觉自卑，另一个明明瞧不清楚深浅的危险虚无，却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温和的错觉。

因而，一时半刻间，确实很难让人联想到这二人之间还有血脉相连的缘分。

在洞悉了这桩“秘密”后，震惊之余，大家更尴尬的点还是事情本身的性质成分。

在场的几人除陈安然外都与陶嘉是旧相识，也都知道陶嘉生父成谜，生母名声并不大好听这件事。自她父母都离开了之后，大家相处时也都很小心翼翼，尽量不戳她的伤疤。

若她与梁也同父异母这件事属实，可想而知这里面有多少尴尬。

且不说非婚生的子女不被社会所承认，光是涉嫌“出轨”这一类的尴尬字眼，就足够让他们这些既是旧相识又是局外人的人恨不得以头抢地。

要知道，陶嘉看着冷淡，实际上自尊心非常强。此事虽是她主动讲出口的，但当时的局面显然是骑虎难下，说是被逼无奈之下的坦然也不为过。

“逼问者”蒋宜明本想揭开梁也的神秘面纱，却不想事情竟有这番九转十八弯的转折。他知道自己这一问是将陶嘉与梁也两人的隐私翻带出来了，不亚于当众架在架子上火烤的程度，尴尬之余，对刚醒的梁也不免心生了些愧疚。

在此之前，最让蒋宜明心生疑窦的两桩事，一是梁也谋杀刘向南嫌疑的可能性，另一则就是梁也跟踪他们、与路海等私交甚密，私下会面陶嘉，现如今都讲开了，梁也的诸多奇怪行径也有了解释。

或许梁也仍旧不是个温柔简单活泼的人，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可以一直用恶意来猜忌他。

一念及此，蒋宜明自觉脸烫，便站出来挨打：“对不起，嘉姐，我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他转头，看向梁也，郑重道，“对不起，我之前不该在分座位的时候当众为难你。”

梁也淡淡道：“不是你的错，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在一旁震惊吃瓜的方静佳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谋杀？你们在说什么东西？刘向南不是自杀吗？怎么又跟刘向南的事情扯上关系了？还有，刚刚外面那些都是什么人？这都怎么回事？”

见屋内有外人在，路海与陶嘉交换了一个眼神，路海心领神会，于是扫了一眼手表：“你们几个，真打算晚上在这儿过夜？”

方静佳听出这是赶人的话，但她却哪里肯走。聪明如她,很快便想到了其中一点关窍，大惊道：“你们不会是怀疑刘向南是被人谋杀的吧？！”

陶嘉微微皱眉，在一边的程新遥立即不动声色拉住方静佳的手腕，说：“静佳，我们先回家吧。”

方静佳却抽开手，执拗道：“我今天好歹也算是舍命陪君子了一回吧，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你们说学校里的事还要避开我？如果是刘向南，我或许知道的还比你们多呢？他死的那天，我还在学校里见过他。”

这话一出，一旁的梁也立即追问：“你是几点看到他的？”

方静佳见众人皆齐齐看向自己，便硬着头皮说：“当时不是不上课嘛，我一早回学校拿东西，应该是早上六点多吧，我去的早，学校都没什么人，我拿完东西就看到他一个人神神叨叨地在办公室外面走来走去的，但那时候又不上课，我寻思里面老师也不在啊，我就没留心。后来才知道，他忽然就死了。”

周与心中一凛，说：“你觉得，他是在等人？”

方静佳疑惑地回忆，点头道：“有点像，看着很焦躁，一直在来来回回的走。但是他等谁呢？那时候学校里也没有学生啊。”

梁也心领神会周与的怀疑，接话道：“所以，他等的，可能不是学生。”

方静佳却无心吐槽道：“那难不成还是等的校长啊？”

却不想，她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方静佳看着周围一张张讳莫如深地面孔，不仅扭头对周与道：“你们不会觉得是钱校长杀了刘向南吧，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周与却示意她先不要激动，但方才方静佳的话却提供了最早的线索，将整个时间线串了起来，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困扰的事情终于打通了。

已知刘向南死前身上随身携带着一部手机，且他在死前有通话记录，但朱警官说证物打捞里没有这部手机，再加上谈话引导和那二选一的要求，导致周与一直觉得手机是关键证物。

但方才方静佳的话却点醒了他，假设刘向南能够电话联系到那个人，又为什么要起大早趁着学校无人的时候去堵那个人呢？这是前后矛盾的事。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刘向南在学校里没有堵到那个无法线上联系的人，精神被逼迫到绝境，正巧这时又被路海梁也的人绑走灌了酒，在千户湾那里溺亡。

依照现有的科技水平，朱警官大概早就调取了他的通话记录、复盘了所有的聊天记录，手机这种东西最多只能做最后的定位追踪。既然在追查了所有数据后依旧判定成自杀，那朱警官等人应当就是没有从数据里提取疑点。

明知如此，却仍旧给出了一个让他去找到手机的没有价值的选择，大概目的是为了刺探他怀疑的对象是谁？又或者，是逼迫他穷途末路后选择第二个选项。

所以，手机从来不是关键点，关键点是学校。怪不得朱警官当时意有所指地让他去查学校，大概在他之前就推测出了这个可能，却仍旧将他溜着玩。

临了，还是被朱警官摆了一道。

周与忍下心中愤懑，见屋内众人皆看着自己，一时间也不少解释自己与朱警官私下达成的交易，就只将拣了关键信息，“刘向南的死是意外，但促使他死亡的诱因是人为。”

方静佳却皱眉，“就这个？我还以为你们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是知道谁杀了他呢。刚刚有一瞬间，我都有点吓毛了，还以为杀人凶手就在这里。”

周与却宽慰她：“今天的事，谢谢你。时候不早了，快回家吧。”

方静佳也不知死缠烂打的主，她虽爱逞强，但也不是胆大如牛的主，真要拉她坐下来谈谁杀了、怎么杀了刘向南，她倒不敢听了。

此刻见周与给出台阶下，也就受了，方静佳捡起书包，对程新遥拉拉手，说：“没事，不用送我了，这边离我家也不远，再说送了我，你到时候回去不是反而绕远路吗？你们几个聊吧，我就先闪了，今天可够惊心动魄的了。”

走到门前，又回头望了望梁也，“你小子今天可真是把我吓得够呛，千万别有下回了啊。”

梁也对她笑笑，点头。

见方静佳走了，陈安然也知道屋内氛围不对，于是也起身告辞。

陶嘉抽了根烟，起身去屋外点火，路过梁也时撂下一句话，“谈完了记得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云里雾里，路海、蒋宜明、程新遥三人却懂了，周与今天为了梁也逃了课爬了墙挨了打，如果梁也一醒，他二人之间想必会有一番话要谈。

见此情景，路海提钥匙，主动请缨送两个小朋友回家，把场子留给了这两个人。

屋内一片狼藉，一圈昏黄色的小灯泡点亮了四周陈设，周与原本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见梁也似乎想要起来，便上前伸手搭了他一把。

梁也借力直起身，与周与面对面坐下了，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校服上，淡声道：“为什么要帮我？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好欺负的。”

周与也不忸怩，直面回应他的话，“这是最简单的办法。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方式，能做的比我更好，但朱警官那边你没办法应付。有贺律师在，你大概没办法跟除了学校以外的人接触。”

闻言，梁也却扬唇笑了笑，眼底却泛起一些抵触情绪，“朱警官跟你说了什么？他要挟你什么了？”

话说到这里，周与觉得眼前的梁也似乎鲜活而残忍，他也不再隐瞒，“他告诉我，你在打听蒋闻的事，他还告诉我，三年前你在背后帮过我好几次，不过性质有点像跟踪。作为帮忙压下你这这件事的条件，他给了我两个选项，一个是找到刘向南的手机，另一个，是帮他调查三年前蒋闻的死因真相。”

见周与如此坦诚相见，梁也的表情有些微滞。半晌，他问道：“那你选了哪一个？”

“当时选了第一个，今天意识到那是他设的圈套，手机就算没有被河水冲走，也肯定被有心人毁掉了，不可能找得到。”

梁也注视着周与，幽幽道：“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我刚刚有一瞬间还以为，你是想调查刘向南的死因的。”

周与注视着梁也的双眸，沉声道：“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梁也并不躲闪，而是选择寸步不让地迎接了上去，“是因为他也在调查蒋闻的死因真相吗？所以，被灭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