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破了窗纸后，两人压马路的时候都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尴尬。

两人都目视前方，牵着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偶尔对视那么一眼还能逗笑彼此。

周与送梁也上楼，默默跟在他后面，担心他会踩空。

送到了门口，梁也推开门，眨眼道：“冷吗，要不进来坐坐？”

周与知道他又在犯病，便伸手按住他抵在门上的手，打断他的恶趣味，“你想干吗？”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梁也脸突然红了。

一直老实窝在两人脚边的小枸此刻摇着尾巴，扒着门缝儿就想往里凑，跟个大香肠似的往里直蛄蛹。

梁也一个不慎，小枸就钻了空，门也被撞开。

“怎么了？”周与还没意识到梁也脸上的绯红是什么原因。

梁也有些尴尬地扯开话题，“寒假你打算做什么？”

“之前贺律师跟我提过一个竞赛训练营，我打算去试试。”

梁也微微颌首，“到时候我来找你玩。”

周与听出他的话外音，“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梁也却不肯多说了，只是笑着。

“笑什么？”周与有些局促，但也心里泛起了柔情，他伸手拉了拉梁也的帽檐，盖住他漾着笑意的眼。

梁也微微扬唇，提了提帽檐，“所以，我们现在是在恋爱吗？”

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周与移开了视线，点了点头。

“我们可能真的像疯子，上一秒还在吵架，下一秒就......”

“就什么？”

“就接吻？”周与不愿说，梁也却胆大接话。

周与还不习惯这种相处方式，转身就要道别。

在他转身的时候，梁也却伸手拉住了周与的手，略一用力，盯着他，“要抱一抱吗？”

周与下意识扫了一眼周围，被梁也牵住的手指都火烧似的烫起来。他本就性格内敛，不是逼到绝境都不会大喊大叫，更不要说面对喜欢的人做出什么强硬举动。

听到梁也这话，周与也不拒绝，反手便拉过梁也的腕，上前轻轻一揽，就将他整个圈在怀里，淡声道：“你故意的。”

梁也微微一愣，试着靠在了周与的肩上。

就在这时，小枸摇摇晃晃地从屋内跑出来，嘴里还叼着个东西。

抱着梁也的周与正好面朝着里屋，等看清了小枸嘴里叼的是什么后，他愣住了。

那只黄毛小枸从屋里叼出了一件黑底小马甲，上面印着西瓜图案。

周与的身体僵得比棺材板都硬。

梁也在察觉到周与的异常情绪后松开手，扭头瞧了一眼，直接当场傻眼。

“那晚，原来不是梦。”周与的声音带着点不可置信的轻颤。

梁也心头一跳，有种做坏事揭发的罪恶感。

那天晚上当然不是梦。

当时突然上门的周与烧的稀里糊涂，一大串的表白话语撩拨得梁也失去了理智，就在他打算霸王硬上弓的时候，周与忽然翻身而上，那一瞬间的恐惧感让梁也心脏都骤停了一秒，好在周与立刻就停下了动作，两人就那么默默靠在床沿边。

等到梁也恢复理智、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越轨举动时，意外发现周与竟已沉沉睡去，再一探，这人身上已经烫的厉害。

于是，一个主意在他脑中定型。

梁也从周与口袋里找到钥匙，托着他沉重的身体费力的穿过两栋楼，将周与搬回卧室，又谨慎地剥去了他的外衣，冲了一剂药给他喂下了。

等做完这一切，梁也几乎是气喘吁吁，但看着周与沉睡的样子，他却觉得侥幸。

毕竟，那时他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的本心。

临出门的时候，梁也目光落到了蹲坐在玄关处的黄毛小狗，看着他身上穿的那件小衣服，梁也心念一动。他蹲下身，诱骗小枸走近，轻松剥掉了那件西瓜小衣，连夜带回家，打定了主意将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深深埋进黑夜里。

可谁能想到，这小东西鼻子这么灵，竟然在他的屋子里又翻出了这件带有它气息的衣服。

证物俱在，这回想抵赖也抵不了了。

“当时你烧的那么厉害，真的假的反正你也分不清。”梁也还想挣扎一下，“再说，我以为你都忘了。”

“骗子。”周与却难得清醒，“明明第二天我还特意问过你。”

“好好好，我是骗子。”梁也索性放弃挣扎，“不过，知道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你当时那副样子，羞嗒嗒的，我还不是担心你——”

话音未落，便遭遇了封堵。

“你简直是个无赖。”周与喃喃自语，一只手抚住梁也后颈，一只手贴在他的脸颊，迫使梁也以仰面的姿势接受他的注视。

连连后退的脚步，他们像两只躁动不安的小兽，慢慢琢磨着对方的气息。

梁也能感觉到周与是刻意收了力气的，所以这个吻不像河边那个吻，来势凶猛、轰轰烈烈，反而有说不上来的小心翼翼和缠绵意味。

极其克制，连唇舌交缠都没有，能感觉到索取者的不熟练，但却格外撩人心弦。

梁也被反按在门上，在自知理亏的情况下也不做反抗，只是吻着吻着忽然扬唇笑了笑，周与似乎因为这个笑而停了动作。

两人鼻尖相触，梁也微微喘息，在周与的脖子上落了个吻，“太笨了……要不换我来？”

这句挑衅地后果就是炽热的回吻，一路蔓延，甚至到后来，那只滚烫的手掌沿着外衣滑到梁也的腰。

他被他身上的暖意包裹，像撞进了一团火焰里。

“早点休息。”离开的时候，周与捏了捏梁也的脸，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并未有任何更进一步的逾越举动。

关上门之后的梁也给自己做了一杯热咖啡，随着热度缓缓入侵，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打开手机，是贺博文发来的信息，问他有没有定时吃药。

梁也心不在焉地回了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切换软件，聊天列表上置顶的周与异常醒目。

梁也淡淡扬唇，方才的情形此刻又浮现在脑海中。

点开聊天页面，梁也有点犹豫，不知道该发什么，又觉得应该要发些什么。

说起来，他们也算是确认恋爱关系后的第一次聊天。

大概是咖啡下肚后人也稍稍吊起了点精气神，梁也窝在单人沙发上，敲下了一行字。

[睡了吗？]

对面回复的很快。

[还没有。]

梁也扬唇，继续打字。

[你现在在干嘛？]

[在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那你想明白了吗？]

[没有，但也不想继续想了。]

梁也刚想打字，就看到对面紧接着发来一句信息。

[因为我很快乐。]

梁也微愣，看着屏幕上的光源怔怔出神，连指尖都有点轻颤。

这几个字的份量太重，令他生畏。

从记事开始，围绕在他身上的都是数不清的负面情绪。能为他人提供正面情绪价值这种事于他而言似乎是天方夜谭。

但今天，似乎是美梦成真。

过了好半天，对面又发来一行消息。

[关于那件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梁也立刻清醒了，为避免周与再说下去，他快速地回了一句信息。

[见面再谈。]

对面的周与很快理解了梁也的意思，打了个ok，再回复的话都冷漠疏离了很多，只是客气的道别。

全景监狱之下，他们的私人账号承载不起任何秘密，所有的计划一定要回归原始的口头交谈反而最保险。

尽管两人都未曾言明，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将会是一场异常艰难的地下恋。要实现的目标太艰巨，为避免最坏的结果，他们不能用任何电子设备记录下合照，更不要说在线上宣泄爱意。

梁也略略安心，放下手机后打开电脑，在层层解密的文件夹中拖出了一个文件。

那是一个巨大的被折叠的树形思维导图，梁也点击鼠标，一道删除线框选住了接近主体枝干的一个任务。

打勾，完成。

下一个目标是，诫训室的秘密。

密密麻麻延伸的枝干，一直蔓延到最上方，赫然是标红的“鱼跃计划”。

*

十二月下旬，气温骤降，异常干冷。

梁也草草收拾了一下，踩着八点整的样子出了门。

贺博文的车停在居民楼外，不用费什么力就能轻松找到。上车后按惯例贺博文给他测了基本的身体数据，记在了厚厚的笔记本上。

梁也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默默瞧着他熟练地做着这一切，冷不丁开口，说：“你不问我昨晚去了哪儿？”

贺博文淡淡道：“刚从S市回来就不见了人影，这么着急还能去哪儿？”说着，从口袋里递给梁也一块巧克力，“纯黑巧，没有榛子坚果。”

梁也有些意外他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犹豫了一下也就接过了，“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不是吗？”贺博文语气自然，旋即停笔，盖上笔帽，将笔记本放进随身的肩包里。

梁也微微一怔，而后移开视线，黑巧掰开一半送入口中，另一半递给贺博文，“我妈那边，谢谢你。”

“不算我的功劳，只要你这里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梁女士自然会信守承诺，不会随意插手你的生活。”贺博文微微敛眸，“再说，只是要求寒假多待一阵子而已，反正你回R市也是一个人住，只要年节正常回家就可以了。”

说着，贺博文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所以，周与那身伤是从哪儿来的？跟你们学校提前放假有关？”

梁也不答反问：“李主任没有告诉你吗？”

贺博文心中有了些猜测，说：“我这个老师的性格你大概不知道，当初要不是满怀着憧憬主动调任到R城这边指导工作，也不会数十年停在学校里升迁不了。他年轻时就这样，现在年纪大了性格就更加沉闷了，就算是有心想说什么，估计也会因为担心给我带来什么麻烦而选择闷在心里。”

梁也有些好奇，“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在大陆读书的。”

“是，这个你都知道。”贺博文扬唇，看向梁也，淡笑道，“但你应该不知道我是被领养的吧？”

梁也有些讶异，没有说话，他甚少看到贺博文主动提及自己的一切，只知道他的履历十分出色，又是梁淑物色来的医生，出身想必非富即贵，其他的也不做他想。

“很小的时候我就被琼斯先生一家领养了，后来琼斯先生因为生意调动在中国待了一段时间，我也跟着在Z省的中学待过一段时间，那时侯，李主任就是里面的双语老师。我对中文很陌生，但李老师总是会很耐心地教我，我很感激他，可没等我离开他就先被调走了。”

贺博文像是陷入了回忆，“兜兜转转，等我下定决心回国读书时，我才知道他被调到了R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当时才会对三年前那件案子感兴趣。算是机缘巧合吧，跟我研究的方向契合，不过当时也确实想再来看看李老师。”

梁也淡淡道：“这里的一切应该会让你很失望吧。”

“没什么好失望的。”贺博文扶了扶眼镜，“对于李老师来说，我只是一个他再普通不过的学生之一，再说，我与他的相遇也不过短短数日，没有见面不相识就已经很难得了。”

“我说的不是李主任，而是三年前件案子。”梁也却摇摇头，“那是你第一次介入的案件，那样的结果不会让你失望吗？”

贺博文伏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滞，他转过头，深深瞧了一眼梁也，而后回头扭动钥匙发车。

一直到车身滑出小道时，贺博文才冷不丁出声：“小也，和我说话不需要这么拐弯抹角，你明知道，我能听得懂你的弦外之音。”

“抱歉，下意识就忘记了你是个天才，我以为对你而言，旁敲侧引会比直接开口更有效。”梁也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我说，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份毛发检测，当然，这份检测跟三年前的案件有很大的关系，你会答应吗？”

车身猛地一停，两人都因急刹而惯性前倾身体。

贺博文双手紧扣着方向盘，看向梁也，“你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梁也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难不成贺博文怀疑他吸毒？

梁也有些无奈地摊手，“你觉得我会碰那些东西吗？想死有更快的方式，而且，验的不是我的毛发。”

贺博文没有说话，沉默发车。

眼见快到目的地，梁也飞速权衡利弊，说：“如果你这次能帮我，我就告诉你我现在做的是什么。”

贺博文终于看他一眼，“现在不能说吗？”

梁也摇摇头，“在此之前，我需要先确定一些事实，否则说出来也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贺博文按下按键，车门松动，“去吧。”

梁也扫了眼窗外，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固执等着贺博文的回答。

贺博文看向梁也，问：“如果我不帮你，你是不是还会找其他人？”

梁也不否认：“是。”

贺博文终究还是妥协了，他从车座旁边拿出一个纸袋，递给梁也，说：“到时候电话联系我，这几天我要出差一阵。”

梁也接过，里面是一个拆了塑料封皮的新手机，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贺博文。

贺博文解释道：“你现在用的那张手机卡梁女士已经知道了，这段时间如果有紧急需要，或者是你说的这件事，可以用这个手机联系到我，里面已经储存了我的私人号码。”

梁也捏住纸袋的手指微微收紧，想起昨晚和周与的聊天记录，还好他的第六感没有失误，只是没想到用错了对象，本以为是为了对付未来的查证，没想到防住了梁淑的监控。

临走时，贺博文要下车窗，说：“还有，记得今晚早点回家，我有东西要给你。”

梁也心里还想着那张手机卡的事，无心在意贺博文话里的郑重其事，只勉力挤出一个微笑，送别了贺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