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阳光穿过整座城市的摩天大楼，明亮的光线把一天的喧嚣热闹逐渐拉满。碧绿的梧桐树已经枝繁叶茂，树下的光斑落在匆匆赶路的上班族身上，一张张唉声叹气的脸上便糊上了一层元气滤镜。车流轰轰远去，依旧是一个暖洋洋的人间四月天。
621把三明治端上餐桌，元楚看他已经穿戴整齐，脸又垮了：“你还要去上班吗？”
“走一趟。”621把牛奶推给他，“然后就回来陪你。”
“不然我去吧。飞仙桥当时是我负责的项目，我……”
621抬眼看他，元楚就说不出来话了。
“你看昨晚黄仁大摇大摆的从警局出来，就知道院里选择和高盛一起息事宁人，你要去，他们正愁找不到一个背锅的。”
“那你去不是一样的吗？！”
621歪头，认真说：“我比他们凶。”
这算什么理由？
“不行，你不准去。”元楚一把抓住621的手。
这双眼睛笑着的时候好看，担忧的时候也很好看，像从深潭里捞出来的两颗黑曜石，眼眶还有昨天夜里染上的红迹。621深深凝视许久，才挪开了视线：“还记得我说的想让你当项目部部长吗？”
元楚点头，又立马摇头：“我不想干了，我们辞职好吗？”
“辞职也可以，但不是今天。不然他们会以为我们是心虚跑路，更坐实脏水了。”
元楚整个人都萎了，连三明治都不想吃。621把盘子往他面前推推：“主人吃吧，我做了很久呢。”
元楚看着那两盘白白胖胖的三明治，还想和621掰扯。
“火腿夹心的呢，和昨晚一样，真的不想吃吗？”
元楚：“……”
这个AI是在嘲笑他吧？就是吧！
高设院里，经过昨天一天的鸡飞狗跳，今天安静的有点诡异。621刷卡进了大门，走在广场上就已经在接受几栋办公楼里透出来的窥探。昨天眨眼睛的鲜花豪车已经被一键清除，但是流言蜚语的余震还在。621抬起头，脸色平静眼神森然。
上楼。打卡。
整个道桥所的工作人员都向“元楚”行注目礼，然后惊讶地发现，今天的“元楚”比昨天还要惹眼，衣着搭配考究，风格简单清爽，甚至还随意地抓了一个发型，乍一眼以为是哪个明星来拍戏。
621坦然地坐在二组组长的位置上，开机、洗杯子、倒水，然后开始整理手头的工作。
华图和宫粉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张峰满沙先晃了过来，张峰阴阳怪气地开腔：“哟，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
621抬头：“一天不见，张组长这是晋升成我领导了吗？这么关注我来不来？”
张峰一口气哽住，旁边满沙续上：“反正我要是你，肯定缩在家里没脸出门。”说着还晃头晃脑地啧了几声。
621：“哦，看得出来，你恨不得以身相代。”
旁边华图和宫粉笑出了声。宫粉甚至还补了一刀：“去吧，少走三十年弯路少加三十年班。”
华图：“尊重祝福，等着看你上法治在线或者肛肠医院。”
621歪头，一脸无辜：“到时候我们会送花篮的。”
“你！”满沙恼羞成怒，撸起袖子就要和621物理交流，他个高人又壮实，一个拳头过来迅猛如风。621眼神一眯，张峰还没尖叫出声，621就稳稳接住满沙的拳头，沉着脸色反手一拧，直接把一米八几的满沙扭得翻转半边身子。
霎时间整个道桥二组的人都站了起来，拉架不是不拉架也不是。满沙哪里肯退让，憋红了一张脸，手脚并用就要踹死“元楚”。621早就料得他的动作，左手抓住他的衣领，右肩借力打力，直接把狂暴模式的满沙在空中抡了一个扎实的半圆，重重掼在地上。
张峰爆了一句粗口，刚要上去拼命，621冷冷回眸一瞪，张峰瞬间缩了脖子。
满沙躺在地上□□，捂头又捂腰的。“我、我要报警……”
“报吧。”621毫不在乎。
旁边华图圆滚滚的胖脸从手机镜头后转出来：“正好我把前景后果都和警察说一遍。”
“都吵什么吵！”黄仁突然出现在道桥二所门口，穿过聚集的人群，看都没看在地上打滚的满沙，“你，和我去董事会议室。”
董事会议室在行政楼顶楼，621跟着黄仁一路穿过连廊，用高层权限卡刷开闸机。一路上，黄仁都一声没吭，直到临近顶楼，才声动嘴不动的说了一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621不懂，621诚心发问：“不然您教教我？”
黄仁昨晚应该彻夜没睡，这时眼下乌青一片，看着十分肾虚。他盯着621，瞳孔紧缩，像是某种阴暗湿冷的爬行动物。“设计图纸的事，你再叽歪，你觉得领导班子是会选择开掉一个所长把丑闻闹大，还是开掉一个工程师让他闭嘴？”
621点头：“哦，我能问一下是怎么个闭嘴方式吗？”
黄仁眯起眼睛：“你猜。”
621继续点头：“明白。”在推门的瞬间，两人擦肩而过，黄仁听见了“元楚”一句极小声的话：“还好我不会和对象半夜吵架出门，不然真是很危险呢。”
会议室里，出差回来的姜院长，脸色明显难看的杨洪平，以及所有能赶到的董事会领导班子都在。上午的阳光透过外立面的窗棂在他们脸上投射出纵横交错的阴影。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平白给庄严空旷的会议室蒙上一层晦暗不清的阴影。621看着一众严肃铁血的领导，突然在想，当初主人校招群面时，是不是就是这番景象？
一个小时后，621从会议室里出来。黄仁还等在外面，见到他连忙把手机收起来。
“不用紧张。”621松了松自己衬衫的领口，“被集体□□的是我，你还是深得领导重用的黄所长。”
“院长怎么说？”
621径直朝前走，直到被高层闸机拦了下来，才施施然停住大长腿，等着黄仁过来给他刷卡开门。“给我放了超长带薪年假。手头的项目移交一组处理，他们今早已经充分表达了想和高天进一步交流的意愿，我觉得这个安排很好。”
“仅此而已？”
“不然黄所还想看见什么？看见我拉着在规资局的图纸存档，告诉他们飞仙桥的方案就是对的，之所以发生工程事故是因为有人偷梁换柱和施工单位里应外合中饱私囊？你说过，我也不傻，我这种层级，即使说了，即使领导层面都信了，也会为了院里的名声暂时压下。我能落到什么好？不如干脆做了这个顺水人情。”621说着停下脚步，侧头看向黄仁，眼角一弯笑得一脸天真无邪：“黄世仁，你当初调换图纸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刻？”
如果现在不是在高设院里，621看着黄仁瞪他的眼神，丝毫不怀疑这人会当场捅自己一刀。
不过都没有关系，621回到道桥二所外的长廊，见黄仁还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眼神向下一瞅：“微信，亮了好久了。”
黄仁忙不迭地去看。621懒得理他，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装疯卖傻二人组不知道跑到哪里拣自己四散的脸皮。华图担忧地趴在工位的隔板上，塑料隔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621纯良一笑：“我要放大假了。”
华图：“靠！”
宫粉也探出头：“带薪的吗？还是掀桌子的？”
621：“带薪的。姜院长答应我把之前没有休的年假以及没有调休到位的加班一起算上，保守估计能休到中秋节。”
宫粉也靠了。
华图抽了一张纸巾泫然欲泣：“那我们呢？”
621：“你们想休可以，不想休也行。在手项目移交给一组，影响你们的收入，这块我会补偿到位，所以不要有心理压力。”
两人沉默半晌。直到621已经快把自己桌面材料收拾干净，宫粉才幽幽问道：“所以你的对象真的就是哪位sugar daddy吗？”
621抬起帅脸，笑得春风化雨：“算是……猜对了一半吧。”
元楚在家里等到胃炎都快犯了，又怕对着耳机喊打扰621专心抗敌，反正自己这边喊破喉咙，他那边也只会轻描淡写的说一句“没事”。
这个AI怕是给高设院丢一颗小男孩都能回头对自己说一句没事。没事你个大头鬼。
元楚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混迹进了高设宴内部的茶水间微信群，然后一眼看见他的莫渝把满沙那个傻大壮过肩摔的动图。
是的，那个姿势太帅，以至于在短短时间就被做成了表情包开始经典永流传。
元楚：“……”
这就是你说的你比他们凶吗？
原来真的是字面意义的武德充沛吗？？？
元楚呆愣愣地看着那张表情包，表情包的帧数卡得如此之准，以至于像是进入了无限循环，变成了过肩摔永动机，即使高糊的画质，也能看见他家AI的宽肩长腿、利落身姿。
“解气吗？”621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笑得瓜兮兮的。
门还没来得及关，621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生鲜菜品：“姜院长给放了长假，能好好在家里陪你了。”
元楚还没反应过来，脑子卡壳的后果就是他问道：“……你也摔了姜院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AI笑翻了。
接下来的几天竟是难以预料的平静，两人肆意在家里开摆，摆到元楚恍惚间以为自己大概是真的辞了职，现在就在和自己的AI混吃等死。
什么鬼设计院，什么鬼设计图，什么鬼变态狂，全都死一边去。
摆烂的日子真好啊。
621翻着花样地给他做好吃的，吃饱喝足之际两人甚至还看了几个湛州的新楼盘，盘算了一下手头现有的存款还不够几个平层首付验资的时候，两人就又开始看起公寓软装。拉尺寸看布局，书架收纳添了许多，抱枕床品这种也成套跟上。原本随便凑上的洗漱用品统一替换成了一个款式，就是颜色不一样。蓝色口杯和米色口杯你侬我侬，看得怪让人脸红的。
流水的快递每日送到，621甚至在楼上阳台装了一个小小的秋千摇椅，正好够他们两个人坐，旁边是开得快要溢出阳台的蓝雪花瀑布。
“来试试看。”621对元楚说。
元楚坐在上面，摇椅的晃动角度不大，每一次摆动，就能听见小小的吱呀声，就像小时候自己在福利院里经常一个人坐的老秋千一样。
元楚没荡几圈，看621还站着，就想站起来。621按住他的肩膀：“没事，我就想这样扶着。秋千真神奇啊，荡着它的人开心，在一旁推着的人也开心。”
元楚说不出话。
621轻轻摇着，看元楚的手下意识握紧侧绳就开始心疼。当时的糯米团子一个人玩耍的时候，是不是就在想能有一个人在后面陪着就好了。
元楚慢慢荡着，城市的夜景在他眼中升起又落下。他看得眼睛有点疼，就低下头，手指在侧绳上，摸到了621的手，然后握住了他。
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最后元楚是在摇椅上睡着的。可能摇椅小幅度的摆动更像婴儿时期对于摇篮的记忆，这事再细想又少不了一番心疼。621轻手轻脚把元楚抱回床上，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被子关了灯，又拢好被角调好新风，确保他今晚能一觉到天亮。
621睡不了。
今夜的621到了每月一度要返厂保养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621：是的，不要忘了我还是一个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