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的韩凛，倒实在没心思想太多。

原本以为睡了一觉就没事了，可逛完一圈回来，困意就如附骨之疽般缠上了自己。

累得他又是打哈欠又是揉眼睛，非但没有丝毫缓解，眼皮还愈发沉重起来。

秦川看着他的样子，赶紧招呼其躺下午睡。

原本韩凛想拒绝的，说是还有几本奏折没有批阅，想看完再歇着。

但秦川执意不依，絮叨道：“前两天怎么说的来着？身体累坏了，只会耽误更多的事情！”

“就几本而已，没事的。”韩凛揉着太阳穴，还想再争取一下。

“晚上再看！”秦川按下了他伸向奏折的手，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今夜你忙到多晚我都陪着你，并且保证不拦着！可现在，你需要休息！”

韩凛沉思片刻，笑着叹了口气道：“哎……行吧！我这么个斯文人，打又打不过你，说也说不过你，拗还拗不过你，只能听你得了呗……”

秦川可不管这套，目的达到了就行。

只见他还是一个横抱，将韩凛放到床上。

生怕对方反悔，又赶紧盖上了被子。

自己则躺在外侧陪着，或者说监督着韩凛午睡。

原本以为，韩凛多少总要抗上一会儿，可没想到不消一刻钟，他均匀的呼吸声就从床榻内侧传来。

“这是有多累啊，还想硬撑……”秦川侧过头看向韩凛，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满溢着心疼。

也就是这一刻，他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一个，连韩凛都无法改变的主意。

秦川用手指轻轻卷过韩凛的一绺头发，感受着他的气息。

自己也逐渐变得懒洋洋的，不一会儿就眯了过去。

但也就不到半个时辰吧，他便醒了过来。

这其实可以算是平日修习的一个部分，用尽可能短暂的时间，来让躯体得以充分的休息。

只是这几日秦川的确消耗颇多，午睡时间上已经比以前延长了一半。

只不过，这次午休之后，他能明显感觉精力和体力都回来了。

这让秦川很高兴！毕竟过几天回飞骑营，他可不想在众人面前提不动刀、跨不上马。

这样想着，他尽可能无声的下地穿上了鞋，一个人出了门，急匆匆地往外面去了。

其实早在看见灶的那一瞬间起，秦川脑子里就有了个点子。

但为了不让韩凛跟自己到处转，才没在逛集市的时候说出来。

现在，趁着他睡得正香，自己正好出来，把需要的东西买回去。

而现实往往就是如此，一念之差错过的，不一定只是爱人的回眸。还有可能，是摊位上惊鸿一瞥的红薯。

由于出来时天色就不早了，加上逢八的大集市，人们早忙碌热闹了大半天。

等秦川再上街时，只剩下零星几个摊位和寥寥无几的商品。

秦川愁眉不展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商贩，摊子上撂着的东西也和他一样没精打采的。

与之形成巨大反差的，则是摊主们个个眉开眼笑的模样。

看来，这一次上城，他们的收获都十分丰厚。

“这可是好事一桩啊！”秦川看着那些人，心里也替他们高兴，不知不觉心情就好了一些。

想着没有红薯也成，大不了买些土豆回去！反正，自己这次是铁了心要用一回那灶，至于烤什么，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想通这个关窍，秦川脚底下加快起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不一会儿，就从一个准备收摊的老伯处买到了土豆。

老伯是附近庄子里的人，今日专程推着车来赶这集市。

其他的菜蔬早都卖完了，就剩了些土豆。

原本是打算再运回去的，没想到运气好，临走时遇见个阔绰的公子哥，不仅买下了自己所有土豆，还特意多给了些。

起初，老伯执意不肯收，说是今天卖东西换的钱已经足够了。

可架不住那年轻俊朗的公子一直相劝，还道这土豆对自己很是重要，今日能在此处买到当是自己的大幸，请老人家一定不要推辞。

卖菜的老伯连道了好多声谢，才勉强收下多余的钱币。

直到秦川走后，还在遥遥感叹好人平安。

这边，拎着土豆的秦川，回家的步伐都轻盈起来。

一时忘形下，竟不自主地哼起歌来。

只是这歌也如他的脚步一般，轻快烂漫。好似星星撒在路上，溅起的点点星光。

就这样，披着最后一丝晚霞，秦川回到了家。

孙著等人正在院儿里看天边的夕阳，见他拎着一兜子东西回来，都有些吃惊。

“秦公子，这是？”孙著改了对自己的称呼，这让秦川放松了不少。

“土豆！”秦川答道，“原本是想买红薯的，结果没看见，就换成土豆了。”

“您这是准备要用那灶？”孙著继续问。

“是啊，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秦川将土豆放下，用手搓了搓鼻子，笑着说，“想必您一定还记着，那年我在王府上把红薯烤糊了的事儿吧？”

孙著笑了起来，厚厚的眼皮遮住了一部分眼睛，看着很是和蔼亲切。

“呵呵呵，这怎么能忘呢！那天啊，府里上下都以为走水了，找了半天才发现是公子的杰作。”

“嘿嘿，”秦川挠了挠头，“这次我也没什么把握，就是想试试！”

“其实……”承福的声音传来，小小的，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我会烤这一类的东西。”

秦川一听这话，两眼马上放出光来。拉着承福便不肯松手，定要让他说出成功的诀窍，才肯罢休。

承福一看师父并无阻止的意思，胆子跟着大了起来，随即道：“可以先把土豆洗干净，再裹一层湿泥在上面。这样，就不容易烤糊了。”

“哎，这主意妙啊！”秦川拍着承福的肩膀，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但、但是还是要掌握火候的，不能一味猛烧。”承喜在一旁帮着腔。

“看来诸位都是行家呀！那我可放心了，这次指定能成！一洗我多年笑柄的时候总算到了！”秦川说着就准备去洗土豆。

“咱们也来帮忙吧，权当凑个热闹。”孙著罕见地主动提议，徒弟们见了更是跃跃欲试。

在这一刻，这一方小院儿里，众人似乎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轨迹有了一丝偏移。

不再是高贵与卑贱、主子与奴才的简单定义，而是成为了他们自己，最初的、最原本的自己……

众人一起忙碌起来，秦川和承安在一旁洗土豆，承福准备和泥巴，而承喜则在灶前生火。

孙著随处打着下手，溜溜达达的，也不忙什么。徒弟们知道他素有腿疾，自然不愿劳动师父弯腰曲腿的。

孙著坐在桌子边的石凳上四下看着，思绪飘到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自己还小，也有家人父母、兄弟姐妹，也曾有过一段相对安定幸福的生活，虽不富裕但每天都过得很知足很开心。

直到那场大病，带走了爹爹身上全部的力量。

哥哥们只得拼命下地劳作，娘亲和姐妹更是没日没夜地做着手工活，可药费依然不够。

年纪还不算大的孙著，只好瞒着家里人，在一家民间净身所外跪求良久。后来是那人看他可怜，详细问过身世，再搭上一张欠条，才算是勉强为他净了身。

当时，孙著并不觉得悲凉。

只要能够换的银钱给爹爹治病，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只是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成为当朝天子的贴身大总管。

且韩凛自年少起，对他们一家就很是照顾。

如果不是身为皇子的他处处周济，叮嘱名医为爹爹好生用药，自己的父亲也不可能安享晚年如此之久。

所以，孙著自打跟着韩凛起，就是忠心不二的。

这不仅仅是他人格上的保证和身为奴仆的职责，更是韩凛将心比心换来的结果。

虽无任何契约在手，却比任何条款都更加牢靠，不可撼动。

哪怕后来，身为皇子的韩凛变了，孙著也依然忠心耿耿地陪伴着他。

让他在那条漆黑无光的道路上，不至于独自前行。

有些秘密，孙著当然听过，只是他从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那些往事，就如一团陈腐的麻线，被孙著吞了下去，并且决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好嘞，这就洗好啦！”秦川一声欢呼，打破了孙著的回忆。

他上前迎着去拿土豆，脸上的笑容没有压力，只有真诚。

“秦公子，我这边火也得了！”承喜站起身回道。

承福边忙活着边说：“泥巴需要再和一和，但也快了。”

秦川倒不着急，和孙著、承安一起，将洗好的土豆码在院内的小桌上。

边放承安还边说：“其实这灶，烤鸡最好吃！取个头别太大的小笨鸡，用调料腌制了，裹上鲜荷叶和黄泥，丢进去烤，那味道才真是美！”

原本他只是顺嘴说说的，没想到秦川却当了真，一拍桌子道：“你这个更妙！明天咱们就上街买去！”

承安被秦川大开大合的动作，吓了一跳。

毕竟，从前在宫里，见到的可都是斯斯文文、官位显赫的人物，猛不丁跑出这么一位不拘小节的，还着实需要好好适应一段。

“好，好啊……”承安硬着头皮答应下，拿眼偷偷看着师父，怕嫌自己多话。还好孙著并未说什么，只是乐呵呵地笑着。

这边说着，其他功夫也陆续准备停当。

他们几个人排在一起，有递土豆的，有裹泥巴的，有将土豆慢慢放进灶里的。

而孙著在一旁点着数，算着时辰，分工有序很是和谐。

不一会儿，半桌土豆就整整齐齐地被码进了灶里。

几人掸了掸衣服又洗干净双手，闻着隐约飘出的香气。

秦川自然是开心得不行，围着灶转来转去。

想着等下韩凛醒来，就能吃上香喷喷的烤土豆，他就止不住地乐。

“你们烤好了？”韩凛的声音从屋门边响起，孙著和三个内监赶忙上来请安。

韩凛摆了摆手道：“不是说了别拘礼吗？你们都帮着他烤土豆了，对我也不用这么拘束。”

一听这话，秦川忙转过头来，问：“你怎么知道，是他们帮我的？”

“呵呵，我早醒了，一直在里面看折子，就听你在院里一惊一乍的，”韩凛继续道，“再说了，即使我没听见，这裹泥巴的法子，一看也不是你能想出来的。”

秦川不以为意，只叹息说：“原本是想买红薯的，结果去得太晚，都没有了。但有土豆也不错。”

孙著用眼色示意几个徒弟，跟着他去到厨房准备调料，留秦、韩两人在院中说话。

秦川拉过韩凛，悄悄问了句，“睡完一觉有没有觉得好些？奏折看得累吗？”

韩凛还是那样笑着，回答道：“精神好多了。看完奏折原本有些累，但见到你这么高兴的样子，也就好了。”

“一会儿吃了我的烤土豆，保准你更精神！”秦川努力去逗韩凛。

谁知韩凛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颇为不信任地说道：“但愿如此……”

在他们谈话的这段时间里，孙著将调好的蘸料放入屋内，承福也将土豆上的泥敲开，择选那些干净的、烤的均匀焦黄的装了盘，送了进去。

“主子，都预备得了，你和秦公子随时可以用膳。”孙著回禀。

“走吧，我们进去。”秦川说。

韩凛回头叮嘱孙著，“你们用过饭早些休息吧，屋里不需要人伺候。”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只见桌上的土豆冒着热气，一个个焦黄圆润，煞是喜人。

秦川先让韩凛坐下，拿起个土豆就想给他，却不料被烫了个结结实实，口中“哎呦”声不停。

最后，终于还是忍着疼，把土豆放到了韩凛面前的盘里。

韩凛被他逗得直笑，“你啊你啊，还是这么孩子气，看上去傻乎乎的！”

秦川有点不好意思地撇撇嘴，小声道：“在你面前，我不用费心装大人。”

这句话，在韩凛心里点燃了一束火苗，久久不曾熄灭……

像这些天里的每一餐那样，两个人慢慢吃着，边说边笑。

只有在彼此身边时，他们才觉得似乎连时间都变慢了。

慢到让自己有机会，去记住对方的每一句话，甚至是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等简单美味地用完一顿后，韩凛提议他去叫孙著来收东西，秦川忙了一个下午，现在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秦川点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便由着韩凛去了。

而韩凛找到孙著后，先是交代了几句，又吩咐不要惊动秦川，只说要给他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