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站在天后的身侧，虽看不见天后的脸，却能想象出天后此刻是什么表情。

自己的女儿有这般雄心，天后本该十分欣喜。

可李令月这些话，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偏偏她想当着这么多皇亲的面让天后难做。就算天后有意娇纵，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总得做做样子。

婉儿更怕的是李令月会惹恼了圣上。

李治本就对“牝鸡司晨”的论调不满，却又无可奈何。若李令月妄图在此时干预军政，只怕要落人口实了。

婉儿想给李令月使眼色，可李令月对上婉儿目光，便更加振振有词。

“父皇、母后，我身为大唐的公主，享百姓食邑，怎能不为百姓考虑？如今我大唐吃了败仗，难免军心不稳，若女儿坐镇军中，定能士气大振。”

李令月这话叫人挑不出错处，若有人要弹劾，也只能以她是女子不可干政为由。

李治始终没有开口，倒是李旦小声道：“太平，快别闹了……”

李显的声音很小，以至于他自己也不确定李令月到底能不能听见。

李令月虽没有听清李旦在说什么，却也能猜出李旦是何用意。

这位皇兄待自己很好，可胆子却有些小。

李令月没有理会李旦，继续道：“父皇，母后，自噶尔兄弟主政，吐蕃的势力日益壮大，这些年来，我们已经损兵折将，边境百姓也是苦不堪言……”

武三思料想李令月定然已经准备周全，便顺着她的话道：“圣上，天后，微臣以为公主所言甚是。”

婉儿怎会看不出来，此时武三思当着众人的面替李令月说话，不仅让李令月挑不出错。而且，一旦圣上与天后同意，许李令月挂着主帅的头衔，由着她孤身去往军中，若有人想趁机害李令月，只怕没人能护得住她。

武则天蹙眉道：“太平，你是金枝玉叶，沙场上刀剑无眼，怎能让你去冒险？”

“母后当真是偏心！”李令月说罢，扫了眼席间的皇亲，见他们神色各异，似乎各怀心思。尤其是武家的人，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

李令月继续说道：“女儿前几日读《战国策》，其中有一言让女儿颇为动容。古人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女儿如今已为人母，也明白，若女儿于社稷无功，只凭着父皇母后的恩宠享此殊荣，难保登高跌重。若父皇母后当真疼爱女儿，就该让天下百姓知道，太平公主并非只想着享百姓食邑。”

“好啊，好啊！”李令月这番话，落在别人耳朵里便是大逆不道，可天后听了却忍不住大笑，她看向李治，道：“陛下，你快瞧瞧，我们的女儿果真是不输给男儿！”

武则天本以为李令月只是胡闹，可听她到李令月这么说，实在忍不住开口赞扬。再看一旁的李显与李旦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武则天全然不顾李治的想法，兀自道：“陛下何不给太平一个兵马大元帅的头衔，也好叫她知道行军打仗有多么辛苦。”

李治面色铁青，他想开口阻止这场闹剧，偏偏胸口闷得说不出话，他只怕一开口，便会咳出鲜血。

李治眉头紧锁，终究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似是默许了武则天的话。

众人见状，有的强颜欢笑，有的偷偷叹息。

婉儿打量着武三思，见他此刻眼带笑意，气定神闲，便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筹谋。

如今李治到底也没有真的开口应允，李令月不敢得意忘形。她还想趁着人多要自己的父皇赶紧答应下来，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李治捂着心口，额头渗出汗水。

范云仙急忙去宣太医，内侍们乱作一团，原本的寿宴就这么草草散场。

天后本以为李治是不想轻易答应太平，才假装病重，可她瞧见帕子上有些发黑的血，才慌了神。

不出一刻钟，原本在麟德殿宴饮的人都跪在了太极殿外，等着太医的消息。

李令月也在那里焦急地踱步，她身上的甲胄还未来得及脱下，不便去殿内陪着。此刻，唯有天后与太医陪在李治身侧。

婉儿走到李令月身旁，小声道：“圣上身体本就不好，你为何要在今日这样气他。”

李令月眼中的担忧藏不住，嘴上却说着：“你也知道我父皇身体本就不好，今日不过是旧疾发作，怎会是被我气的？”

“即便不是，可今日之事落在旁人眼里，他们以讹传讹，只怕你会遂了某些人的意。”说罢，婉儿往太极殿外看了一眼，人群之中，武三思跪得恭恭敬敬，倒真像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

李令月也知道，不管这病是不是自己气的，不出半日，皇宫内外都会觉得是自己将父皇气成了这样。

只怪自己太过心急。

可要是不抢在武三思前头，只怕要给武承嗣翻身的机会。

“上官姐姐，你可知……”

“公主，圣上醒过来了！”李令月话还没说完，范云仙便急匆匆地跑出来。

“当真！父皇可好？”李令月脸上的欣喜不言而喻，听到动静，李显与李旦也匆匆上前询问情况。

范云仙并未回答，只是对李令月道：“公主，圣上传您进去。”

“圣上只传了公主一人？”婉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范云仙。

一旁的李显闻言，倒是松了口气。若他们的父皇真有什么事，此刻传召的应该是太子，而不是公主。

如今李治传李令月进去，也算是个好兆头。只是不知他们的父皇会不会因为李令月在宫宴上说的那些话迁怒于她。

李显对李令月道：“太平，如今父皇……你莫要再说那些话惹父皇生气了。”

李令月正要进殿内，听到李显的话，她顿住脚步，道：“皇兄怎知父皇会因我生气？或许父皇会欣然应允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