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书生将这疫病发作时的样子描述的绘声绘色，众人听得入神，不自觉便被带入想象之中的那般惨状。

“如此说来，这病当真是古怪，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世上还有这种怪病。”

“是啊！”

众人纷纷附和，互相交头接耳起来，一片嘈杂之下，只听那白面书生继续道：

“这要是脓水流遍了全身，最后就是全身的皮肉都开始烂得脱骨，最后药石无用活活疼死。”

呷了口茶水，书生像是亲眼见过这样的场景一般，倒抽着冷气缓缓道：

“此病死状极为凄惨，基本无治......想那归云县的百姓，也很是可怜。”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原本欲往归云县方向去的，也即刻决定改了路线，毕竟此等骇人的病症，若真染上，岂不是此生无望。

毕竟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是不惜命的呢？

裴幸风用调羹轻轻搅动着碗中的馄饨汤，眸光深邃不达眼底，像是在沉思方才白面书生的话。

冬日的山间，本就带着刺骨的寒冷，江晏手中的折扇在此刻便显得更加格格不入，只不过人端正坐在桌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扣在桌上，压低了声音道：

“此等手笔，像不像是毒医所为？”

闻言，裴幸风轻笑了一声，反问道：

“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何必还来向我求证呢？”

手指轻弹了一下桌上的茶杯，发出“叮当”一声响，江晏脸上堆起了不怀好意的笑：

“这病这么吓人，你说本公子若是去了归云县不慎被染上，岂不是要毁了这般英俊的样貌？”

“呵呵......”

裴幸风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所以他直接冷笑出声：

“只要有银子，就算是屠夫无盐也能前呼后拥一群姑娘......”

一句话还未说完，却是一道人影走到了裴幸风二人的桌旁，抬头看去，正是方才说话的白面书生。

只见书生向二人微微抱拳一礼，而后开言说道：

“看两位公子衣着不凡，不知可否容在下讨杯茶吃？”

裴幸风微微一愣，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人一身利落的素衣长衫。虽然是行走在山间的泥泞之路，衣裳上却是干净整齐，不见丝毫的泥污。

发丝只用最寻常的发呆束起，未见得多少银钱堆砌，却也是难得的清朗人儿。

“这位公子客气了，出门在外都是朋友，何来讨吃一说。”

裴幸风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抬手还礼后一伸手：

“请”

看着书生在二人桌旁坐下，裴幸风抬手又多斟了一杯茶推向书生。一番客气的寒暄之后，白面书生略略正了脸色道：

“不知道两位公子欲望何处？看方才自山间而来的方向......”

书生略微沉吟一番，沉声问：“莫不是两位公子正是去往归云县的吧？”

裴幸风拿着调羹的手顿了顿，而后才状似无意一般反问：

“何以见得？”

“此处是凤凰山，山上盛产灵芝，所以来往的多是采药人和生意人，看两位的打扮，分明不是这两类，面孔又是极为生疏的，恐怕也是第一次到此吧？”

见江晏和裴幸风两人未曾反驳，书生拿起桌上茶盏继续道：

“凤凰县原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归云县张榜寻天下神医之事无人不晓，所以在下猜测，二位贵客便是冲着这张榜之事而去的。”

张榜？裴幸风倏然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吃的一派逍遥自得的江晏，却见其神色之中每天有半分惊讶，旋即便已明了其中之事。

那日他来落霞镇，只说了归云县的疫病有可能是毒医所为，却从来没说个什么张榜招医之事啊！

一时间的信息量有些大，裴幸风略略在脑海中思索了一遍这几日发生过的事情，旋即便已然明了。

眼风微微扫过白面书生，不着痕迹的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待看着书生腰间一块铜牌之时，心中便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只不过，事已至此，裴幸风总也不至于亲自开口，是以只斜倚着身子，等着书生接下来的话。

两厢都是聪明人，白衣书生也不避讳，眼角挑着一抹笑继续开口道：

“前几日，县令大人接到一封自荐之信，道是不日之内，会有两位医术超群的公子前往县中，所以......”

书生略微顿了顿，而后看着裴幸风道：

“大人便派在下来这往归云县的必经之路上等候神医。”

言罢，书生站起身来，再次冲着裴幸风和江晏两人施礼：

“在下乃是归云县衙的师爷魏淮，二位公子乃是心怀天下之人，愿在此时以身犯险前往归云县共出良方，救万民于水火之间，在下在此先代归云县百姓谢过两位先生了。”

这一番话，明面上是恭维之词，实则亦是一张无形的密网交织缠绕而来。

无论裴幸风出不出手，如此事未做，礼先行，总也是能逼得人进退两难，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只能随其走一趟......

说到底，不过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江晏在背后与这归云县的县令有多少往来，裴幸风并不清楚。只是看下眼下的情境，也便知晓，就算当时他对归云县的毒医没有兴趣。

那想来，不日之后也会有一道公文传过来，毕竟如今的他，并不属于江湖。

小小的一间药铺，还不足以独立于庙堂和江湖之外，如此就算是为着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恐怕此行也是不得不走了......

好一个江晏，本着前后两条功夫来寻他，却分明已经是打定了的主意。

不过须臾的时间，裴幸风便已在在心中过了万千思绪，原本把玩着茶杯的右手略微一顿，玩味的看了一眼略有些怔愣的江晏，进而轻声淡淡道：

“在下一介布衣，怎能受得了魏先生如此大礼，既然已经在此相遇，不如之后便结伴同行吧。”

魏淮亦是极为清浅的一笑：

“如此甚好，在下已经备好了马车，剩余的十几里路也能走的省力些，两位公子请。”

如此一行三人便上了魏淮的马车，木质的车轱辘行过崎岖的山路，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响声，裴幸风撩起马车的布帘向外看了看，微微勾唇一笑：

“魏先生，这个归云县是只有这一条官道能进吗？”

魏淮正坐着身子点了点头：

“不错，归云县靠山吃山，辖下稻田颇多，所以百姓寻常往来也只在县中的集市交易，所以从来都只有这一条官道。”

“嗯，”裴幸风点了点头，眼风旋即扫向一旁闭目养神的江晏：

“那倒是为难了有些人了，还要费尽心思把消息递进来，这样的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的。”

此语意味分明，只是江晏却毫不在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并未作声。只余下魏淮挂着温和的笑意向裴幸芳解释道：

“当日归云县突发怪病，叶公子听闻此事后，也曾经派人前来查探了一番，只道是此病颇为古怪，寻常医者恐无办法。又荐了落霞镇的裴神医，道是专会治些疑难杂症的，所以才有此行。”

魏淮有意无意看了一目江晏，意吟沉沉接口道：

“只是在下的确未曾想到，江公子一向是洒脱不羁的，竟愿意和裴神医一起前来，实在是......”

目光如有实质一般的扫过江晏，魏淮轻声接口：“稀奇”

简短的两个字，本也该是带着平静的无波无澜，只是裴幸风莫名便从这一句话中听出了些许阴阳怪气。

江晏似有些尴尬，睁开眼睛轻咳了一声：

“咳，啊那个 ，裴老板这不是鲜少离开落霞镇 ，我一起过来，也方便一些。”

这一句话说完，马车之内便安静了，裴幸风和魏淮像是十分有默契的均未出声。

空气中逐渐凝滞出了几分异样的尴尬，裴幸风玩味看了一眼江晏，食指勾在下巴上，似笑非笑打量着有些尴尬的江晏和一脸浅笑的魏淮。

足足沉默了半晌，魏淮的目光方才若有似无的刮过江晏，平平淡淡道：

“江公子乃江湖豪杰，和裴神医一样，自然是心怀天下。”

“天下”两个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魏淮咬的极慢且重，很是有一分意味深长。

“哎，魏先生可是谬赞了，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了。”

裴幸风连忙开口为自己辩解：

“我虽然的确呢，是跟这个草药一类打交道的，但是吧，也的确是不会看病，若是来找我买些草药还可以，但是这个神医一名，实在是谣传，谣传啊。”

裴幸风温温吞吞的解释，魏淮也便一副认认真真的模样听，直到人话毕，魏淮才开口笑道：

“哈哈哈哈，裴老板之名，莫说是落霞镇，便是在下久居归云县中也是时常听过的。”

魏淮慢条斯理的拂了拂衣袖，继续道：

“虽然您时常说自己不是大夫，但是举凡是经裴老板之手的病人，无一不是药到病除，如此种种，就算您真的只是卖药，但这神医之名，总也是实至名归。”

裴幸风只是极浅淡的笑：“魏先生是聪明人。”

一番言语间，马车已是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赶车小厮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先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