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震前
当日，9:00 am，函馆山展望台。
“辻先生，大家都在积极讨论昨天的事情呢。”津岛兴致勃勃地看着聊天室里不断刷出来的聊天记录，开心地说，“笹流水坝那边好像是有异能者制造了类似异次元沟壑的东西，把水坝溢出来的水引走了，所以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是吗。”仁成的语气却显得十分平静。
“如果这次没有异能者在场的话，不知道会造成多少伤亡呢。”津岛略显感慨道。
“你没有觉得这段时间内，关于异能者的讨论变得多了起来吗？”仁成突然意有所指地问。
“欸？”津岛一时之间愣住了。
“异能者一直是社会中的极少数群体，网络上偶尔有关于异能者的情报却也很快就会消失在信息的海洋中。”仁成看向津岛，“对于普通人来说，异能者就像是都市传说一样，这才应该是常态。”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刻意制造舆论？”津岛皱眉思考道，“为了什么呢？”
“你觉得现在舆论的在朝着哪个方向走？”仁成继续问。
“遭遇危机时，异能者能使用能力救下普通人。”津岛一边思考一边说，“这是在说异能者带来的好处，不管怎么看都是在往有利于异能者的方向走。”他刚刚分析完，就猛地瞪大双眼，有什么东西似乎明朗了起来。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仁成冷哼一声，“刻意制造危机，然后让异能者出面解决，打造一种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形象，进而引导舆论，把异能者推到一个正义且崇高的舞台上去。”
“幕后的人，想让公众都接受异能者。”
“不过，像这种自导自演的低级戏码，应该也有很多人能看出来的。”仁成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但是，真的就那么恰好地有制造大风、山体滑坡和火山爆发的异能吗？”津岛却在进一步地思考，“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次的事件真的是人为制造的好了，可这世上也随时都在发生这些自然灾害呀。”
仁成抬头看着津岛，眼神中有几分惊讶的情绪。
“就像这次的事件一样，当真的有这些自然灾害发生的时候，异能者们也一样能用自己的异能帮助大家。”津岛认真地说，“不仅如此，如果异能者们都能合理利用自己的异能的话，一定能很好地帮助许许多多的人的，就像武装侦探社一样。”
“那么，你是要把所有的异能者都纳入武装侦探社麾下吗？”仁成眯了眯眼睛，“过去这么多年，武装侦探社也只发展出北海道一个分社不也能说明很多问题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津岛连忙解释，“就比如说，有冰冻或者能控制水汽异能的异能者可以试着去当消防员，有能看到过去影像异能的异能者可以去当刑警，有治疗异能的异能者去担任医生之类的，在能发挥异能长处的岗位上，异能者们都能大有所为。”
“那假设冰冻异能的异能者想要当一名程序员，能看到过去影像的异能者希望成为一名画家，有治疗异能的异能者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歌手，你也准备完全忽略他们自己的意愿吗？”仁成的语气开始有些不客气起来，“到时候网上出现你明明拥有这样的能力，但为什么不去当消防员/刑警/医生的舆论时，你准备如何说服这群人呢？”
“我……”津岛一时语塞。
“就算真的能实现你说的那种情况，那冰冻异能的消防员要分配到哪个区域的消防队呢？能看到过去影像的刑警在职务晋升上的参考标准是否要和普通人保持一致？治疗异能的医生也需要像一般医生一样进行科学研究发表论文吗？”仁成看着津岛越来越迷茫的脸，轻叹一声，“就算抛开这些都不说，普通人对异能者的态度，相信你在高中时候也已经深有体会了吧。”
“高中”这个词，让津岛的思绪回到了几年前，在自己的异能伤害了上岛老师之后，到国木田老师和太宰先生来到函馆之前的这段时间里。
“怪物！”
“嘘……小声点，被他听到可就糟糕了。”
“都是他害得上岛老师变成那样的。”
“走了走了，我可不想和他有什么接触……”
“总之，别去招惹他就是了。”
他渐渐握紧了双拳，手指关节都开始泛白。
“你的能力，不仅仅是毁灭。也可以是拯救。”
脑中忽然响起国木田老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他浑身一震，之后脑中又闪过网络社的大家的脸，角野前辈和堀木前辈，还有鸣海，大家都知道异能的存在，但没有改变对自己的态度。
“稍微遇到一点小事就能轻易放弃的东西，根本就谈不上理想或者信仰，充其量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
然后，他的耳边响起太宰先生那天晚上在桥上对自己说的话。
“即便如此……”津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仁成朝他看过去，看到他脸上的迷茫渐渐褪去，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即便如此，我也相信。”津岛看着仁成，认真且郑重，“我也想要相信，那样的未来。”
“兰斯洛特啊，你见过理想主义者的眼睛吗？”
“没有。是什么样的眼睛？”
“那双眼睛比守护圣剑的那片湖泊还要澄澈，永远闪耀着光辉，让人几乎要陷落在里面。”
“几乎？”
“但是，那些光芒全部都是虚假的，无法实现的誓言，与谎言无异，你要记住了。”
全部都是虚假的么，亚瑟……
“辻先生？”
“不，没什么。”仁成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平淡地说，“先不管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眼下这个形势似乎是他们占优了，接下来，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动静。”
“你是说他们接下来还会继续利用自然灾害来刺激舆论吗？”
“不，应该不会了，巧合次数越多就越会引起大家的怀疑。接下来，我想他们应该会制造一些意外事故。”
“那我应该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做，他们自己制造的事故，肯定也会利用异能力好好地解决的。”
“是吗……”
另一边。
“非常感谢您的情报，再次为我们的贸然来访向您道歉，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鸣海朝着门内深鞠一躬，屋内传来一声应答，鸣海轻轻地关好门，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啧，日本人都这么麻烦的吗？”加荷里斯嫌弃地说。
“加荷里斯你少说两句啦，没有真帆帮我们翻译的话，我们还只能跟记者先生大眼瞪小眼呢。”高文连忙说。
“没事的，高文先生。”鸣海无奈地笑了笑，“而且，如果不是加荷里斯先生买通了关系的话，我们还没有办法和记者先生面对面地交谈呢，主要还是多亏了加荷里斯先生。”
“听到没有？”加荷里斯略显得意，“你小子才是什么都没干呢。”
“是是，大少爷有钱能使鬼推磨，小的甘拜下风。”高文举双手投降，用极其敷衍的语气说道。
“你在鄙视我吗？！”加荷里斯怒了。
“噗——”鸣海突然笑了出来，加荷里斯保持着愤怒的表情转头看他。
“啊抱歉抱歉。”鸣海连忙摆手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啦，只是在想，原来你们的感情这么好啊。”
“算好吗？/你别胡说啊！”
异口同声。
两人互相对看一眼，加荷里斯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虽然在英国的时候，我和这家伙的关系的确不太好。”高文却认真地分析起来，“不过来日本之后经历的这些事情也真的让我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刚才别过脸的加荷里斯心里咯噔一下，身体也骤然一僵。
哦哦……
鸣海看着加荷里斯的反应，心里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高文先生把这种应该放在心里思考的话放在明面上说出来，对加荷里斯先生来说，或许是一种暴击吧。
“我想或许是之前我对他代入了个人的偏见吧，我们本来就是圆桌骑士团的同伴，现在也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着。”高文说着，脸上露出笑容，“所以，我想我们现在的关系应该还算挺好的，你说对吧，加荷里斯？”高文转过头，却发现加荷里斯已经急切地迈出脚步往前走了。
“加荷里斯？”
“走啦，找个地方把现在手上的情报好好地整理一下，你们还在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啊？”
“有必要这么着急吗？”高文皱眉，感到有些无奈。
那大概不是急的吧。
鸣海心想，带着几分报复性看好戏的心态，觉得心情也更加愉悦了。
之前只是觉得他就是个变态，不过没想到也有这么害羞的时候呀~
“既然加荷里斯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也就赶快走吧~”鸣海迈出脚步，觉得身体也变得轻盈了起来。
“喂，等等我呀！”
“这个女孩很可爱呢！国木田君国木田君，我们去看这场演唱会吧！”太宰把杂志拿到国木田面前，激动地说。
“你给我认真一点啦！”国木田敲了一下太宰的头，然后扶了一下眼镜，又把自己手上的杂志拿到太宰面前，“我们现在是要找出最近一段时间，在函馆举行的观众最多，参演人数最少的活动，不是让你来追星的！”
“这个女团只有三个人，是一个从地下偶像团体成长起来的队伍，这次演唱会是她们正式出道的演出，加上岩佐财团的宣发支持，可谓是势头正盛哦~”太宰却有理有据地说，“这次出道演唱会，目标直指五万观众呢。”
“这么厉害吗？”国木田略显意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队长小姐表演的时候英姿飒爽，花絮和日常采访的时候很端庄优雅，我觉得是国木田君会喜欢的类型哦~”太宰指着杂志宣传图上C位的女孩，朝国木田眨了一下眼睛。
国木田这才接过太宰手中的杂志，认真地看了一眼那位女团队长，只是从审美角度欣赏的话，确实是一位漂亮的美人，但他却忍不住想皱眉。
“怎么了，国木田君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吗？”太宰好奇地问。
“她很漂亮，但总觉得不太真实。”国木田又把杂志还给太宰，轻叹一声，“这些公众人物对外展现的，大概都不是自己真实的一面吧。”
国木田说完，又开始在网站上翻找着其他可能性更大的演出，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后传出太宰平淡的声音说：“那么，现在展现在我面前的国木田君，是真实的国木田君吗？”
国木田转过头，太宰放大的脸一下子出现在眼前，两个人差点就碰到一起了。
“你干嘛凑这么近啊！”国木田连忙往后撤了一步，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为了观察真实的国木田君呀~”太宰开心地看着国木田慌乱的表情，“虽然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那种很好懂的人了，不过这么多年里，国木田君还是给我带来了很多惊喜呢~”
“你说的‘惊喜’绝对没有什么好事吧……”国木田黑着一张脸。
“哪有，比如国木田君在鬼屋被吓到的表情就很值得珍藏呢~”太宰说着，打开手机相册里的一张图片，那是侦探社之前有一次去鬼屋时，太宰抓拍下的国木田惨叫的画面。
“你给我删了！”国木田伸手去抢手机，但他怎么可能抢得过太宰。
“才不要！”太宰高高地举起手机，“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着这些照片就能再次变得快乐起来了，难道国木田君要剥夺我的快乐源泉吗？”
“别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国木田咬牙切齿地说。
“恐惧可是人类很正常的本能哟，国木田君没必要觉得害羞的啦~”太宰合上手机盖，说完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那，你也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国木田看着太宰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很气。
“嗯？”太宰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既然你说恐惧是人类正常的本能，那么，就说明你也有恐惧的事物了吧。”国木田笃定地说。
恐惧的事物啊。
太宰心里长叹一声，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腾上来，一些无可奈何的事和没能救下的人略微刺痛了他的心脏，他看着国木田笃定的表情，眼神变得温和起来。
“当然有啊。”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又重重地砸在国木田心里。
“不过，我是不会把弱点暴露给敌人的。”太宰又装出一副警戒的模样，“所以，能不能探查到我害怕的东西，可就要看国木田君的本事了！”
“我才没那个兴趣。”国木田别过脸，说着没兴趣，语气却沉了几分。
“国木田君没自信？”太宰却有些不依不饶，“那如果国木田君找到了我害怕的事物的话，我就答应帮你做一件事，怎么样？”
“你的话在我这里信誉为零，所以不用费心思了。”国木田不去看太宰的脸，只是冷淡地继续翻找各种演出的资讯。
“什么事情都可以哦~”
“……”
“真的不试试？”
“……”
“切，国木田君真是没趣。”
“那，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好。”就在太宰准备放弃的时候，国木田却开口了。
“什么什么？”太宰瞬间摆出好奇脸。
“你感到害怕的时候，要老实地告诉我。”国木田看着太宰，“别装作一副什么都能一个人扛的样子。”
太宰睁大双眼，茫然地眨了眨。
国木田连忙转过头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沿着他的脊柱爬到脑中，下一秒，这种不祥的预感就应验了。
“国木田君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好感动嘤嘤嘤嘤 ~~”太宰从背后扑了过来，手臂勒着国木田的脖子，激动地说。
“你松手！快给我松手啦！”
“人家太感动了嘛！”
太宰紧紧地抱住国木田，虽然他很想答应国木田君的请求，但其实那是一个没有办法实现的请求，因为当太宰遇到最害怕的事物的时候，国木田君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告诉他。
但是，太宰从很久以前就发过誓了，要保护好国木田君和他的理想，所以，他一定不会让最害怕的事情发生的。
13:40，蓝色天使号甲板。
“甲板上风大，您还是回舱内吧。”尤利西斯担心地看着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城市的香织。
“没事。”香织淡淡地说，“我想再多看看。”
“您在想什么？”尤利西斯试探性地问。
“尤利西斯，你觉得，函馆怎么样？”香织突然问。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也是，毕竟你也不是日本人。”香织轻叹一声，然后又用怀念的语气说，“但对我来说，这里就是故乡。”
“您的母亲是函馆人吗？”
“不，我已经不记得她有没有跟我说过她的出身地了。”香织忧伤地说，“我只知道，她是日本人，所以，我也是日本人。函馆是我踏上的第一个日本城市，所以，就当这里是我的故乡吧。”
“妈妈对我说过，故乡的樱花很漂亮，在日本，有很多女孩都像她一样，用樱花作为自己的名字。”香织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在伦敦也看过樱花，但那和故乡的樱花不一样。”
“可您并没有看过函馆的樱花。”
“虽然没看过，但我知道。”香织微微一笑，“函馆的樱花开放，得等到明年5月去了。”
“那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尤利西斯。”香织的声音忽然有些飘忽不定的感觉，“等明年樱花开放的时候，要一起去赏花吗？”
“欸？”尤利西斯愣了一下。
“在樱花盛放的季节，三三两两的朋友相约郊游赏花也是日本人的日常活动哦。”香织眼中盛满期待。
尤利西斯看着香织的脸，恍惚了两秒钟，然后才继续问：“要和加荷里斯先生他们一起吗？”
香织似乎没有料到尤利西斯会问这样的问题，显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她似乎想了一会儿，然后嘴角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要不要叫他们一起，就交给你来决定吧。”
14:20，旧英国领事馆门前。
安吾一边翻看自己随身携带的口袋笔记本，一边扶了一下眼镜。
之前从太宰那里拿到黑市的报告的时候，安吾就想亲自来一探究竟了。这个黑市和传统概念里的很不一样，只卖原材料和各种教程，并且根据他们掌握的情报来看，教程是直接灌输进买家的脑子里，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破绽，这个黑市背后的主人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被金钱、名誉和权力吞噬的“大腕”们不同，就像太宰说的那样，安吾也能感受到这位主人似乎在追求某种理想，不过，安吾更在意的，却是藏在这位主人背后更深处的某个影子。利用旧英国领事馆，建立这么大规模的交易场所，没有一定的财力和势力的支撑是绝对做不到的。
二十五年前与“蔷薇女王号”有关的那起函馆沉船事故和十五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如今变得如此扑朔迷离或许也和这股势力脱不了关系，顺着这股势力查下去，或许就能找到辻仁成先生不愿明说的，那名为“灰色”的真相。
“安吾先生，您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耳机里传来下属关心的声音。
“没事。”安吾轻声说道，他打了一个手势，然后走进领事馆旧址。
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每项工作都按部就班地推进着，每一个计划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只要一点一点踏实地完成手中的工作，每个人应该都能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每一个谜题也终会得到解答。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所有的轨迹，如同一根羽毛，轻轻地飘落在了岌岌可危的高塔之上。
14:29:45
“辻先生，惠山的火山柱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应该就这两天了吧。”
14:29:50
“那就决定去这一场演唱会咯~”
“啧，门票好贵……”
14:29:53
“被救回来的那个女孩行为举止和以前完全不同？”
“记者先生是这么说的。”
14:29:56
“好了，把这里收拾一下，回船舱吧，尤利西斯。”
“是。”
14:29:58
“口令。”
“土方岁三。”
“没问题。”
14:30:00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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