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她什么？

周离回想起来那两个字，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而且她还记起昨天自己那状态……几乎可以说是快挂在人苏医生身上了，估计鼻涕眼泪全擦她衣服上了，也难为人家不嫌弃。

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少年人一向要面子，周离有些后知后觉地崩溃，垂着脑袋，脸越来越红。

苏月现瞧着有趣，故意逗她：“所以叫了我什么？”

“苏医生……”

“不是这个。”

“我……”周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这两个字明明也很正常，她对于比她年纪大的人也不是没有叫过，但面对眼前这个女人，她就是有些难以启齿。

“好吧……”等半天都不开口，女人桃花眼里仿佛泛起了一丝受伤：“你不愿意叫也没什么。”

“没有不愿意叫！”看着女人期待落空好像有些委屈的样子，周离慌了：“姐姐！姐姐！我叫了姐姐！”

“真乖。”目的得逞，苏月现笑起来：“以后都这么叫我知道么？别总苏医生苏医生的，多见外。”

周离缓缓躺下，用被子蒙住头，缓了半天才费劲憋出一句：“嗯。”

她虽然表面看着不情不愿，但实际嘴角偷偷勾起一些弧度。

姐姐，她也有姐姐了。

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冲淡了一丝姥姥去世带来的哀痛。

“好了。”苏月现扯扯她被子：“既然你体力恢复了，也该……办正事了。”

她斟酌着用词，努力不去戳中周离的伤心点，但有些事又不得不去面对和处理。

“嗯，我知道，”周离爬起来穿鞋子，看见苏月现格外关注着她的脸色，笑了笑：“你不用这样，我能承受，昨天只是一时崩溃，但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有心理准备了。”

自从姥姥中风躺在床上，她就可以说是数着天数过日子，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起床老人就没了呼吸。

关于这个画面，周离已经在脑海中模拟了许多次。

姥姥也摸着她头说过：“老婆子我要是走了，只允许你哭一天，然后我们小离就要振作起来，知道么？”

对，她答应过姥姥的，要振作起来。

看着周离仍有些苍白的脸色，但依然强撑着镇定，苏月现心中怜惜，同时叹息，生活的重担过早的压在这个孩子身上，让她被迫像个大人一样迅速成熟起来，但实际像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呢？

都是像诗柚那样，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读着书，汲取着知识，为自己畅香的美好未来而努力吧。

苏月现靠在窗台旁看着将被子铺得整整齐齐的周离，心里隐隐有了个想法。

“好了，我得送姥姥去殡仪馆了，”周离穿上外套：“你……谢谢你来陪我，你快回去休息吧。”

“你觉得我刚认的妹妹，现在就能抛下她离开么？”苏月现靠近，好笑地戳了戳她脑门：“一起走，我与老人家也有过一面之缘的情分，是该送送她的。”

于是，医院联系了殡仪馆的车辆，周离全程在一边看着老人被推出来，被抬上车，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紧握得快掐出血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情绪。

苏月现轻叹一声，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放松一点。”

周离双拳一松，垮了肩膀。

——

“这个盒子天然玉石做的，绝对真材实料，价格也不贵，很多人都选择这个款式的……”

“这个也不错，上好楠木做的，楠木您应该听说过吧？那金丝楠木简直就是做寿盒的最好材质了……”

殡仪馆员工头头是道的讲解，极力推销着，他瞅见周离过来，看着她的打扮，原本只是打算随意推个几百块钱的盒子了事，但是一眼扫到跟在背后的苏月现，立刻一转变了态度。

做推销的眼睛尖，这个女人的衣服都是一身大牌，绝对是个有钱的主儿。

周离全程木着脸听着，最后选择了个几百块钱的普通木盒。

除了姥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费这些钱外，她自己也不信鬼不信神的，并不觉得几百块钱的盒子与几千块子的盒子装着就有什么区别，她一直觉得孝顺是体现在生前，而不是生后这些东西。

照她自己的想法，她要是几十年以后没了，直接一把灰洒海里了事。

多潇洒。

那员工看见她选的盒子，收起了笑容，瞟了瞟站在一旁的苏月现，见她没有任何反应，终究死心地给人付了账。

不应该啊！他看人可从来没走过眼！

苏月现确实没有插手的想法。

要是照她来，上万块钱的盒子她都愿意帮周离买，但是她不会这样做。

她这个阶层的圈子里，老人逝世为了排场一撒几十上百万元的大有人在，却有些人一两天灵都没耐心守。

心意的珍贵与否并不是用价格来衡量的，无论什么都是周离她作为孙女自己的心意，她若插手，那就是越疽代苞，未免太不尊重。

周离抱着盒子，交给了工作人员。

火化间门口，工作人员打开白布，让周离最后看一眼逝者。

周离定定的瞧着，替老人理了理头发，抚了抚她的脸，最后狠狠地蒙上了布。

姥姥，再见。

她沉默着，一路目送着老人被推进去，苏月现手轻轻放上她的肩。

一个小时后，周离抱着沉重的盒子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穿上了孝衣。

旁边还有些其他逝者的家属，哭天抢地的有，默默垂泪的有，如释重负的也有，殡仪馆员工熟练地操作着，很是淡定，这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日常工作的一环而已。

百人百态，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苏月现已经提前吩咐好丁助理，买好了花圈蜡烛纸钱送过去，还让司机将自己的车子送来停在了殡仪馆门外，车头前扎上了一朵白花。

看着眼前的景象，周离愣在了那里。

“你不用…你不用这样，”她有些不安：“我可以坐出租回去的。”

周离心中的无名情绪在狠狠翻滚着，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她没想到这个女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别人谁碰上这种事不是嫌晦气躲得远远的，但她竟然还…竟然还愿意让自己的车变为灵车。

“你这样子，”苏月现瞪了她一眼：“你觉得哪个出租愿意让你上？”

“这样…”周离还是犹豫：“这样对你不吉利吧？”

本来并不迷信的，但碰上眼前这个女人，她还是有些忐忑了。

她不愿意苏月现碰上半点不好。

“不吉利什么？”苏月现气笑了：“你觉得我一个医生会在乎这个？”

“别耽误时间了，”她打开车门：“快上去。”

在女人的催促下，周离终究还是乖乖照做，坐进了车里。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又有点湿了。

怎么办，最近变得爱哭了呢。

司机开动车子，苏月现陪她一起坐在后座，温柔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笑了一声：“小哭包。”

周离反驳：“我才不是小哭包，我平时很少哭的。”

“嗯，我知道。”苏月现宠溺地捏捏她的脸：“你不是小哭包，你是小可爱。”

小可爱的脸蛋手感真的很好，捏着简直有点上瘾。

“………”周离无言地转过头去，望着车窗外。

苏月现含笑地瞅了一眼小孩的耳朵，忍住了上手掐的欲望。

已经红透了呢。

她恍然发觉，怎么碰上这个小朋友，自己就变得这么恶趣味了呢？

啧，感觉要变成坏姐姐了呢。

——

燕尾巷子，依然破旧脏乱。

有些巷道狭窄拥挤，车子进不来，两人只能走进去，路上坑坑凹凹，周离抱着盒子，还不忘照顾着身后穿着高跟鞋走得小心的女人。

她抿着唇，心里觉得这个气质脱俗的女人跟贫民窟般的世界格格不入，仿佛一朵典雅高贵的鲜花陡然掉进了水沟里。

女人那双昂贵干净的高跟鞋，哪怕沾上了地上一点脏污，周离心中涌现的歉意就快把她埋没了。

她是谁啊，凭什么让这么一个瞧着就是金尊玉贵着长大的千金，因为她来到这种地方，闻着这里一言难尽的烟酒与灰尘味儿？

“又愣神了？”苏月现无奈地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快走。”

小朋友的心思，她可真不懂，一路过来，这孩子脸上就已经变换了不知道多少个神色了。

也不知道她那小脑袋瓜里在琢磨着什么。

来到周离家的那条巷道前，环境立刻干净了许多，因着门前种了两颗四季桂，空气中还飘着清淡好闻的花香味。

对比十分明显。

周离以前为了把家门口收拾干净，很是费了一番功夫，而且保持好也很难，总有经过的人毫无素质地随地乱丢，所以每天工作之余，她还要抽出时间把离家方圆百米的地方都打扫一番，能有多整洁，就尽力多整洁。

反正，她是绝不能忍受自己生活在太过脏乱的环境之中，哪怕只是这一亩三分地，那也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弄好。

这一路走过来脏乱与干净的变化，苏月现自然感受到了。

她心中轻叹一声。

小朋友，其实真的有努力地在好好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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