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徒手捏碎杯子了,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的赫连缮选择默默闭嘴。
柏钺:“说啊,怎么不说了?”
面对逐渐危险的气息,赫连缮思忖道,“但邬修撰为人光明磊落,定不会做此等事,是我妄言了。”
柏钺点头,锐利的目光似能穿透假山,“那边两个觉得呢?”
什么?那边两个啥?赫连缮顺势看去。
虽然被发现,但秦逸依旧端方从假山后走出,克制地点了点头。
后面侯偲只敢探出个脑袋,迅速表示,“邬修撰至情至性,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只是想仗义执言一下,怎么最后却有点里外不是人的感觉,赫连缮扫过侯偲,看向柏钺,“恒承,说起来,有件事我还想与你说。”
侯偲顿时警铃大作,冲出假山,一把抓住赫连缮的手,“少卿大人!借一步说话!”
赫连缮纹丝不动:“哦?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拽不走,侯偲低头盯着赫连缮,心下一紧。
赫连缮淡定微笑,来吧,大家谁都别想好。
邬溏就是在这样焦灼的气氛中,咬着根糖葫芦出场的。
身后庆喜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来不及看路,险些撞到邬溏背上,他紧急刹车,抬头张望,“咦,各位大人都在呀。”
“都在!都在!”侯偲松开赫连缮的手,快步上前,“庆喜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快,让我帮你分担分担。”
平时都不怎么正眼瞧他的人,现在竟然主动过来帮他拎东西,庆喜十分警惕,退后一步。
邬溏:“退什么?给侯令使分点呀。”
侯偲看向庆喜,眼睛贼亮。
柏钺观察邬溏的神色,仿佛比昨晚要好一些,他起身上前。
“夏天哪里买来的糖葫芦?”柏钺细心地用绢帕裹住糖葫芦底部,“糖都化了。”
“有个老爷爷说可以给我做。”手指上黏黏的,邬溏有些懊恼,“我没想到化得这么快。”
“邬修撰都买了什么好东西?”赫连缮摇着扇子上前,左右看看,还上手去摸,“牛皮糖、桂花糕...怎么还有两坛子汾酒?那个纸里包的又是什么?”
“香烛和纸钱。”邬溏抬眸,冷道,“赫连大人也要摸摸看吗?”
上次见邬溏这么有针对性,还是在太后寿宴,赫连缮规矩地退后,只是嘴上依旧不停,“邬修撰是要祭奠什么人吗?”
柏钺眉峰聚起,神色不悦,“既然这么闲,我有个折子,你现在给陛下带去。”
赫连缮不敢相信:“现在?”
“就现在!哎呀呀!可别耽误了柏相的正事!”侯偲将手里的东西顺势扔给秦逸,不顾赫连缮反对,挽起他的胳膊赶紧往外走。
一下子走了两个人,园子里顿时清静许多。
秦逸估摸着邬溏的神情,自觉不该在这,于是叫上庆喜说要去把东西归置一下,也走了。
山楂上晶莹的糖衣融化褪去,留下深红色的坑洼,邬溏突然就没有心情再吃下去了。
柏钺:“今晚祭奠去阿姊?”
邬溏:“嗯。”
之前以为阿姊和画师平安终老,所以也没有想到要祭奠他们。
邬溏:“去海边吧,阿姊喜欢广阔的地方。”
彩云逐月,北斗高悬,夜色中大海黑暗广袤,海风卷着燃烧的纸灰星星点点飞向高空。
香烛下,摆着牛皮糖、桂花糕、牛肉干、汾酒......都是阿姊爱吃的。
邬溏跪坐在沙滩上,将纸钱放到火里,飞灰带着隐隐火星落在他的手背,旋即又轻轻飘走。
柏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默默看着他,直到许久后,等到邬溏起身时,才上前走了几步。
两人慢慢离开沙滩,走向马车。
“大概后天启程回京,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柏钺问。
邬溏想了想,开口却是另一件事,“你之前说担心江南有旱情,其实是借口吧,真正想做的是改河道?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因为刚开始是想钓鱼。柏钺撩开车帘,让邬溏先进,“改河道并非小事,还是实地勘察后再禀报陛下较为妥当,而且这一路看下去,今夏只是略旱,倒还不会影响庄稼收成。”
邬溏:“幸好你没有直说改河道,否则我不会跟来,也就没有机会知道阿姊的事了。”
马车晃晃悠悠着前进,柏钺倒了杯热茶放到他手里,“在外面吹了那么久海风,喝点热的暖暖。”
邬溏垂眸,“柏钺,你有字吗?”
“恒承。”柏钺顺势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和你做朋友啊。”邬溏浅笑,“多谢你陪我过来,恒承。”
软绵轻柔的声音在车内回荡,撞上了柏钺的心头。
柏钺勾唇,“那你呢?”
“我的字寓意不好。”邬溏低喃,略显任性道,“不想告诉你。”
柏钺故意道,“你唤我恒承,我唤你邬修撰?这好像不太像朋友。”
“你知道我看过了郑霄的册子,也知道册子里写的是一百年前的事。”
“但你对我祭奠一个百年前死去的人却毫不意外,更遑论我叫她阿姊。”邬溏凝眸看去,“你似乎瞒了我很多事,这好像也不太像朋友。”
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可他们的所作所为与这四个字毫不相干。
马车经过闹市,夜晚的酒楼依旧熙攘喧嚣,显得车内尤为安静。
邬溏:“你对我太好了,让我总有一种幻觉,好像我们曾经认识。”
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一句话的事,柏钺原本已经打算摊牌,但听到邬溏这话,却又忍下了话头,转而问道,“是吗?我像你认识的什么人吗?”
的确有点像。
“我有个很细心的朋友,读书时他经常找我玩。”邬溏一边说,一边观察柏钺的神色,“后来离开学堂,他随家人外出学医,回来时就变得沉稳许多。”
哦。柏钺听到这里,毫无波澜。
原来是那位抵足而眠的尚医官。
邬溏还在继续,“我听说天灯会实现愿望,可有次放灯,掉下来的灯火却灼伤了我的手腕。”
他卷起袖角,将红梅般的伤疤摊在柏钺眼前。
“幸好他带来了药膏,否则伤口肯定起泡流脓,要痛好久。”
柏钺扫了一眼:“疤痕这么深,看来那药膏也不怎么样。”
马车猛地一顿,停住了。
柏钺率先撩开帘子下车,对候在门口的庆喜留下一句“带你家公子回去休息”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被丢下的邬溏坐在车内,看着风中摇晃的车帘,有些疑惑。
难道又猜错了?
柏钺不是尚珺,那还能有谁?
邬溏气馁的沉吟,总不会是壶露吧!
再没有别人了啊,他当幽帝时天天被林膺管着,也没机会和谁交朋友啊。
只是一闪而过,邬溏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
不过不重要!
太可恶了,柏钺直接说他是谁就好了啊,为什么要让自己在这里猜来猜去!邬溏愤愤,不理他了!
秦逸发现,自从昨晚邬溏与柏钺出门祭奠回来后,两人再没有说过话。
有时邬溏正坐在园中与他们聊天,柏钺远远看见,都会转身避开。
而柏钺总和焦郡守泡在书房,邬溏更是连书房都不去。
甚至回京的马车,都另加了一辆,邬溏招呼庆喜同车,二人天天在车里吃吃睡睡,柏钺在头车都没下来看过一眼。
眼见着马车已经驶进京城,秦逸罕见地主动和侯偲说起别人的长短,“柏相与邬修撰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侯偲这个人虽然爱说别人的闲话,但消息也不是一般的灵通。
只是这次侯偲也一脸不解。
进城时就有侍卫向他们传话,说陛下感念柏相一行车马劳顿,休整一日,有事明日早朝后再叙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自然是各回各家。
可一想到邬溏与柏钺,秦逸觉得他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若只是直接回家,两人必定又互不相见,那要如何破冰?
不如先去酒楼一同吃顿便饭,有他和侯偲两个外人在,想必冷也冷不到哪儿去。
于是在秦逸的提议下,马车停在了君客来酒楼。
自从仪丰楼被查,没有了竞争对手,君客来酒楼倒是越来越红火。
好在店小二眼力不凡,看出几人衣袍服饰不似普通百姓,讨了个巧,带他们上了二楼侧间。
二楼侧间有窗两扇,其中一扇朝内开,探头就能看到一楼大堂。
几人刚落座,只听一楼大堂说书人醒木一拍,惊堂一声,说道,“今日,我们继续来聊聊那大官人与小探花的二三事!”
看客们纷纷鼓掌叫好。
“上回书说到,大官人强夺小探花,投掷百金博一笑。”
“书接上回,这回书来讲,温泉池里泡香浴,车行林间晃悠悠。”
这是什么新出的话本子吗?
邬溏不想理会坐在对面的柏钺,捏起一块乌梅糕就探窗往下瞧。
乌梅糕怕是会酸,柏钺想提醒,却只能看到邬溏回避的侧脸。
柏钺沉默地拿起糕点,放到嘴里。
太酸了,这乌梅糕怎么会这么酸。
侯偲也被说书吸引,但听到后面,内容却越来越熟悉。
“......要说这大官人将小探花困于车内,轻纱帷幔,小探花激动地将手腕探出车窗,却被大官人箍着狠狠夺回。”
“只见大官人挑起小探花的下巴,邪魅一笑,说道:躲什么?本官早就说过,你逃不出去,乖,把本官喂你的都吃掉......”
啪嗒——
侯偲手里的乌梅糕直接掉到了茶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