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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4 那些存在过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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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因为嫌里头的空气太窒闷,借上卫生间的功夫到走廊吹风,正好在安全通道门口。

听到有人大喊“起火”了,我第一反应是开玩笑,毫无经验的我下意识想回去拿书包。

但浓烟很快弥漫过来,我呛得咳嗽了好几声,转头,看见不远处正火光滔天,起火的地方正是我所住宿的房间。

学生时代的我,对于灾祸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死,而是——“完了,我考试的东西还在里面”。

下一刻,一个女生的哭喊声几乎震破了我的耳膜,离我很近,我甚至能听见她跌跌撞撞在地上爬的声音。

我认出来了,那是先前和金垠换座位的戴眼镜的短发女孩。

“救命!救命!”

声音太近了。但黑烟飞快地飘过来,根本看不清人影。

我猜她在寻找安全通道。

“在这边!这边!离你很近!”

我用了平生最大的声音道。

不幸的是,原先四周是有灯的,我一喊完便一片漆黑,火灾导致楼层断电了,只剩火光和浓烟。

女孩的哭声离我并不远,我想都没想,用随身带的水杯打湿衣服的下摆,又捂住口鼻,弯腰,尽可能蹲在地上,循着她的声音去抓她。

很快,我便薅到了一只胳膊。被我抓住的人颤抖了下,我快速道:“是我,叶舒臾。”

随后,我便拖着她往安全通道走。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当时的决定是对的,倘若我们再迟一些大概也会葬身火海。

据后来的报道说,安全通道后面被坠下来的障碍物堵住了,而其他窗户都是防盗窗。

五分钟后,我和那位戴眼镜的短发女孩出现在楼下,除了各自脸上都有烟熏的痕迹外,都没有受伤。

彼时,楼下已经来了不少消防车和救护车,警戒线外亦有不少路人在。

陆陆续续的,不断有同学逃出来了,我们焦急地等待着,但张老师和我宿舍的两个男生一直没出来。

那位短发女孩已经恢复了平静,过来谢我,又在不远处的小卖铺帮我买了一瓶水。

我望着周围消防员忙碌的身影,又茫然地看着三楼的火光,第一次意识到生活竟是如此无常,生命又是如此脆弱。

我不断地祈祷,下一个逃出来的是我所熟悉的面孔。

但那晚,我在楼下等了半宿都没有等到奇迹。

张老师和两位男生始终没出来。先前,我去卫生间的时候他们已经睡着了,我担心打搅他们,是蹑手蹑脚地出去的。

脑子里很木,好像没法思考东西了。

我呆呆地坐着,很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返回去找他们,我凭什么觉得那么吵的声音他们一定能听到。

我一瞬间甚至想,如果他们出事了,我到底有没有罪?

没有一丝庆幸,只剩焦急地等待。

秋天的晚上很冷,我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裹着一个别人给我的毛毯,将头埋在膝骨上,不断祈祷这世上能出现奇迹。

想到该给谁报平安的时候,才发现手机落在火场里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过来要给我们安排住处,我不想去,裹着毛毯靠在位置偏高的空地上的一棵树下,想短暂远离那份喧嚣,好令我的祈祷“心诚则灵”。

而后,我看见了奔跑过来向消防员和路人焦急询问的金垠。

他拨开人群,不断地喊着什么,又向人们比划着,似乎是在询问有没有人看到我出来。

深更半夜的,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这里发生了火灾,又是如何这么快地赶过来……我只知道,当我空茫地注视世界的时候,穿梭过人群一脸焦急寻找什么的金垠,那一刻,就是照彻我幽闭国境的太阳。

我眼眶瞬间湿润了,忍不住要对他大诉特诉。

“金垠!”

我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听到声音的他转头,我从斜坡上奔向他,他一愣,继而露出欣喜的表情,歪头,向我张开双臂。

我一到他跟前,他便一把抱住我。

“太好了,你没事,我在朋友圈看到火灾消息,一看,就是你先前给我的地址。打你电话,接不通,我还以为你没出来……”

“吓死我了!”

他个子太高了,肩也很宽,很有安全感。

我靠在他身前,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对生命无常的唏嘘,令我一看见他,眼泪便流个不停。

他以为是我害怕,不断拍着我的肩,又用纸巾帮我擦眼泪,像哄小孩子一样:“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

我先前坐了大半宿,又冷又饿,等待实在太焦灼,第二天的竞赛是不可能参加了。问金垠时间,大概凌晨三点,之后他打车带着我回了他的家——他家不止一处房产,离这不远有一处。

一路上,我都感觉身体很沉重,脑袋一片空白,我知道这不是困倦带来的,是人面对陡然出现的天灾人祸所引起的失措,一种逃避。

我甚至忘记了我是怎么到他家的。

就记得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脸上乌漆嘛黑的烟灰,差点要笑出来,但那笑根本不是释然,而是肌肉的本能反应。

金垠为了安慰我,给我点了烧烤的外卖,又拿了他的衣服给我穿,让我去洗澡。

他家这套房虽然空置,但里面应有尽有,衣帽间里也有睡衣和一次性内裤。

我洗漱完后整个人还是很懵,金垠拿来吹风机,给我吹头发,他的自理能力比我想象地更好,大概是常年在国外独居的缘故。

我侧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张老师和同宿舍的两位男生。

我问金垠:“你说他们会死吗?”

他坐在我身侧,靠在被子上,拍了拍我的肩:“别想那么多,如果实在想睡觉可以歇会儿。”

我又说:“原来生命这么脆弱。张老师之前看到我两坐一块,还对我说,你和我的路是不一样的,叫我不要被带跑了。对我来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金垠没说话。

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身后的他却说:“所有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固定的路,如果有,那他的人生该多无趣。看起来不会到一起的人们,因为某些交集而走到一起,你不觉得这种可能性更有意思吗?”

我回头看他,他枕着太阳穴靠在被子上,瞳孔映出卧室吊灯的光点,漆黑透亮,但又专注。

他说这句话时看起来根本不像十六岁。

我忍不住道:“你在国外经常一个人住?”

他点点头:“对。我看起来很喜欢热闹是吧?但人是会伪装自己的,实际上,我并不讨厌宴会结束后那种曲终人散的感受,反倒很享受那种宁静,会觉得,‘终于都走了,太好了,我可以一个人了’,跟你想的不一样,对吧?”

确实很不一样。

片刻后,烧烤外卖来了,但我实在没胃口。随便吃了两串羊肉串,告诉他,说我有父亲了,我会马上去见他。

他挺意外:“你现在才知道你亲爹还活着?”

我点点头。

他又说:“那他之前没找过你?”

“从来没有。”

金垠微微蹙眉。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若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找生父,大概会吃闭门羹,至少不会太受欢迎。

但金垠好像天生不喜欢泼人冷水,他告诉我说想联系就去试试,别想太多其他的。他也恰好说中了我的心思。

迷迷糊糊的,我躺在床上睡了过去,金垠睡在我身侧。

我似乎做了个梦,梦中那八字眉的张老师和两个男同学在烈火中朝我伸手,尤其张老师,他顶着一张火烧焦的面孔,用鬼片里才有的声音对我说:“叶舒臾,你没来救我们,下一个被烧死的就是你!”

而后,张老师的面孔变成了我母亲。

她伸手,扼住我:“如果触电死的是你就好了,把舒帆给我换回来!”

还不待我喘匀呼吸,母亲的脸又变成了我继父的。

他狞笑着,朝我扑过来,将我压在床榻上,开始撕扯我的衣服:“臭/婊/子,死娘/炮,老子弄的就是你!”

我意识到那是梦,不断请求自己从梦里醒过来,可那些痛苦那么真切,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无法醒来,就像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母亲的欢心一样。

我陷在噩梦中,慢慢流下眼泪。

然后,有人似乎揽住了我,低声问我:“怎么了?”

我钻进他怀中,我猜他是我想象中有着宽厚肩背的父亲,我将他当成了此刻的依靠,小声对他倾诉:“我想变成一个更受欢迎的孩子,但母亲好像很不喜欢我。”

“她觉得内向是一种疾病的表现,内向的人天生无能。就算我拿了第一名,她也不会夸我,只会重复说要是我死去的姐姐还活着就好了。”

“我至今都不明白,她为何那么不喜欢我。”

我叹了口气。

“而且,她觉得我缺少男子气概,希望我变得孔武有力。对此我也很遗憾,要是能像那个人一样就好了。”

抱着我的人问我:“谁?”

我说:“我的朋友金垠。”

“为什么?”

对方顿了一下,问。

“因为他很外向,长得很强壮高大,又很有钱,还很受女生欢迎。他还不需要为前途烦恼,他似乎永远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虽然成绩一般,但我猜那只是他不用功的缘故。假如分数能好一点的话,他就是我最渴望成为的那类人。”

抱着我的人久久未回话。

就在我以为这人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又说:“但是人成为自己,活得像自己才是最好的。而且,我喜欢现在的你。”

我随口“哦”了声,在这一刻忽然想起《德米安:彷徨少年时》。难道,抱着我的人就是我精神上的引路人“德米安”?

他的这句“但是人成为自己,活得像自己才是最好的”,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我成长中的一盏明灯,久久难忘。

被这人安抚之后,我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已大亮,金垠不在身侧,我听见他在阳台上打电话。我一出卧室,他便把电话揿掉了,表情有点慌张。

我一下子明白了,赶紧问:“他们是不是都……”

他走过来,抱了抱我:“节哀。别太悲伤了。”

不久后,我就得到消息,和我同宿舍的三个人全都葬身火海了,另外死亡的还有五个女生。也就是说,我们一行来了十六个人,死亡八人,生还者八人。

除外,有五名陌生人也在火灾中丧生,受伤者九人。

有媒体知道我是幸存者,想采访我,但找不到人。

我发了会儿呆,第一次直面那么多人的死亡,捂住脸,感到全身冰凉。

等平静下来后,我借了金垠手机给母亲报了平安,她不看新闻,还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以为是那种小打小闹的过家家,反应很平淡,知道竞赛取消了后叮嘱我别在外边玩,要早点回耶城。

“对了,那狗东西的事你上点心。小臾,家里这么困难你是知道的,我知道你这孩子自尊心强,但自尊心不能当饭吃。那狗东西真的很有钱,撒泡尿就是几十万,你看着办吧,他毕竟是你亲爹,你嘴巴多甜点……”

“狗东西”自然是我生父。

接着,她又告诉我,说我生父今天中午要参加一个商圈朋友的聚会,叫我去某个酒店找他,也不知道她是哪儿挖来的消息,跟间谍似的。

我不想挨骂,没告诉她手机丢了的事。不过,在我提到酒店的名字时,金垠有些意外。

“你说,你亲爹要参加月华酒店的活动?”

我点点头:“我妈是这么说的。”

一问,原来待会儿金垠要去的地方也是月华酒店,那是他父亲的产业,今天中午他们刚好在自家场子举办活动。

也就是说,我生父参加的可能是他父亲的那场活动。

张老师和那几个学生的脸时刻在我脑海中飘,我必须让自己忙起来,不能停下来去想他们。于是,我和金垠一拍即合,和他一起打车去月华酒店。

外面艳阳高照,人类的悲欢从来不相通。那些存在过的生命忽然就在某一天不见了,似乎无常才是生命的常态。

上出租车的时候,金垠忽然说:“等回那边后,你要有时间,我带你散散心。最近刚买了个赛车,耶城有好几处挺适合兜风的。”

“对了,你亲爹的事……”

他顿了下,又说:“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岔子,随时找我。别太委屈自己。”

我最初还觉得金垠有些夸张,我不过是想见见生父,又不会对他怎么样,听起来好像会闹出什么事故一样。

直到一个小时后我和生父打完照面,才知道去找他是多么大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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