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从5楼下到1楼需要10秒钟的时间。

这10秒钟的时间，漆晨好像被人夺舍了一般。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看着电梯镜面里面映出来的他和邬蓝田的身影，好像那并不是自己和自己喜欢的男生，而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

邬蓝田也没能马上缓过神来，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具身体在刚才那几分钟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是在受他的控制，那是一种突然爆发的对这个少年的保护欲，像是急剧迸发的，也像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叮……”不知道这是电梯门第几次打开。

漆晨回过神来之后，觉得自己的右手一阵吃痛。低头一看，邬蓝田还在紧紧箍着自己的手腕。

“蓝哥……蓝哥……你弄疼我了……”

虽然漆晨不排斥和邬蓝田有这样的身体接触，甚至在清醒过来以后，对于邬蓝田刚才的所作所为他有些暗暗窃喜和得意，但来自对方大拇指和食指的巨大力道还是让迫使他开了口。

“哦……不好意思！”邬蓝田赶忙松开了他的手，“没什么事儿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罢，邬蓝田径直往电梯间外走去。

走了约有十来步的距离，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头，只用余光漂着还呆愣在原地的漆晨，说道：“我是看你年纪太小了，又是个好孩子，怕梅姐为难你才会那么说的，你别当真。”

语气和态度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冷静。

后来漆晨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他自己并不知道，甚至是若干年后回想起来那段记忆就好像是喝酒喝断片儿了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不过在他电脑那个未命名文件夹里2013-07目录下，编号001的照片却也帮他记录下了，这天确实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是他那天晚上看着邬蓝田走出电梯间，穿过一楼大厅的时候，他在后面偷拍的，那是一个让他看不清楚任何情绪和未来的背影。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漆晨都过得浑浑噩噩。

他像个机器一样上班、吃饭、下班、睡觉，大脑似乎一直都没有恢复思考的能力，除了写满了“邬蓝田”三个大大的字，其他都是一片空白。

这期间，郑渝一直在轰炸他的微信和电话，开始是八卦十足的语气问着他是不是真的被卖了，看他一直没有消息，郑渝也慢慢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在第四天的时候，郑渝在打了七八个视频通话和十来个手机电话无果后，在微信上卑微的发了一句：

——爸爸，您还好吗？还活着就吱一声，我急得都要报警了好吗？

漆晨只回复了一个“吱”字，郑渝60秒一条的语音消息就嗖嗖嗖来了三四条，他根本没心思听就锁屏丢掉了手机。

和漆晨一起来的杜宁宿，当然也发现了他情绪明显的低落。

但杜宁宿的性格，看似热情实则却很有分寸，在一次吃饭的时候，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漆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被漆晨搪塞过去之后，他就选择了尊重漆晨的隐私，没有再过问。

而邬蓝田，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大厅、小黑屋、餐厅、客房部、负一层办公室，安保监控室，漆晨找遍了他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始终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他总是会想起那天邬蓝田说的话，想起梅姐的反应，想到邬蓝田牵起自己手就往楼下冲，也会想起他轻描淡写说的那句“你别当真”。

这些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在24小时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烦躁不堪，埋怨、不解、想念、丧气、失望种种情绪在他的胸口不断地积压，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他的身体炸了这个世界。

终于在这天晚上凌晨12点多，一位倒霉的醉酒的客人穿过大厅歪歪扭扭地向漆晨走来。

当天由于会所大厅的旋转门临时出了一些故障，漆晨他们只好把旋转门暂时关闭，换成了使用开关手动去控制电动门来让客人进出。

漆晨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客人走过来，直到客人在旋转门前站定了十几秒，骂骂咧咧开始抱怨：“妈的，这什么破门怎么还不开？”他才缓过神来按动了手里的控制器。

胖男人扭头瞪了漆晨一眼，继续骂道：“操！你们这帮看门狗怎么他妈连个门都看不好，妈的，要你们有什么用？”边说边把肥硕的身躯挪到了漆晨面前，不屑地吐了一口口水。

虽然已经上岗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漆晨也自认为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客人，但是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成看门狗，还是第一次。

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将双手背后，内心的隐忍让他把骨节捏的啪啪直响。

但残存的理智还是驱使着他说出了一句：“先生，对不起，今天是我们会所的旋转门坏了，影响您正常的进出……”

“谁让你顶嘴的，老子骂你你就听着，你个看门狗有什么资格跟老子说话！”

“一个臭看门狗，给老子提鞋都他妈不配……”胖男人继续咄咄逼人。

“够了！先生，请您放尊重一点！”漆晨忍无可忍，大喊一声打断了男人。

男人似乎也没想到漆晨这个破保安敢如此猖狂的反抗回击他，原地愣了两秒钟后，继续开口大骂：“啧啧啧，这个世界真是变了，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狗叫了，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谁才……”

胖男人还没说完，漆晨迎面就出来一拳，不偏不倚打在了男人的鼻子上，男人当时就捂着脸“哎呀哎呀”的□□了起来。

这一刻漆晨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一个跨步上前揪住胖男人的衣领，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一顿老拳。

他心想着这个破工作不干也罢了，反正也挣不了几个钱，反正自己就是个见不得光的死同性恋，反正喜欢的人也只会躲着自己，至少先揍这个目中无人的死肥猪一顿让自己好好痛快痛快。

“漆晨，你在干嘛？快给我住手！”腰里别着的对讲机里传来一声一声的呐喊，在重复了几遍以后，漆晨认出了那个声音，是邬蓝田。

从前朝思暮想的声音，现在却好像变成了炸弹的引爆器，漆晨在推搡中直接将胖男人扑倒在了地方，骑到他的油腻的胖肚子上继续打他。

“漆晨！你他妈疯了吗？快住手！”

终于，邬蓝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腰间也被一双手紧紧扯住，并不断向后拉扯。

漆晨没有回头，但他觉得抱住他的人就是邬蓝田，他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下一秒，漆晨停下了刚才还挥舞在半空的手，整个人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任由邬蓝田拖拽着，从胖男人身上下来。

白清涛赶紧上前和几个同伴一起将胖男人扶了起来，胖男人已经狼狈到满脸、满嘴都是鲜血，但嘴上却不甘示弱：“他妈的，老子今天让狗咬了，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老子要告你！”

“先生，我们还是先赶紧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其他的事情我们等下再聊！”白清涛说道，“会所的车已经在门口了，我们马上送您去医院。”

就这样，胖男人在一干人的簇拥下骂骂咧咧的上车被送去医院了。

大厅里看热闹的客人和工作人员也跟着转移到了会所外面，只剩下邬蓝田和漆晨。

“跟我来。”邬蓝田冰冷地甩出一句，然后向小黑屋方向走去。

——“为什么打客人？”

——“今天晚上旋转门坏了，我按控制器慢了一点，他就骂我是看门狗，还冲我吐口水……”漆晨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认错的小学生，低着头解释着自己今天作业为什么没有完成。

——“为什么控制器按慢了？”

——“啊，什么？”

——“我说，为什么不在客人到门口之前按好控制器，把门打开？”

——“我……我……走神了……”

——“为什么走神？”

——“因为，在想你……”

小黑屋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漆晨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疯了，舌头和身体都不受控制了。

不过反正自己人也打了，祸也闯了，还不如趁着今天彻底疯一回。

如果明天就要卷铺盖卷走人的话，今天恐怕是自己见邬蓝田的最后一面了。

想到这里他似乎什么都不惧了，抬头看向了邬蓝田。

邬蓝田侧身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今天的小黑屋只开了一个小射灯，昏暗的灯光加上这个角度，导致他看不清邬蓝田的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手里烟头微弱的光亮随着手臂的上下而在空中游走。

——“蓝哥，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为了我跟梅姐说那样的话？”

——“一周没看到你，蓝哥，你是在故意躲着我吗？”

邬蓝田又点燃了一根烟，依旧沉默不语。

——“我等了一周你的消息……”

——“是我让你等的吗？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邬蓝田忍无可忍一样，提高音量回复了一句，把只抽了一半的烟狠狠捻灭在沙发旁的烟灰缸里。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小子在想什么？以前觉得你好歹是宁宿的同学，我就当你年轻不懂事，不跟你计较，没想到你他妈还来劲了呢？”

——“我他妈那天就是看你好歹是个大学生，怕梅姐为难你，发发慈悲，还让你小子得寸进尺了，老子真是他妈多管闲事，多余帮你！”

——“且不说我喜不喜欢男的，你他妈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再大你几岁我他妈都能当那你爹了，你他妈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邬蓝田似乎生了很大的气，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边走边逼近漆晨，到最后二人竟站成了面对面对望的姿势。

“叮铃铃……”邬蓝田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是我，对……好……好的……我负全责，明天见面说”。邬蓝田接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撤回去脚步，只轻轻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和漆晨的对视。

漆晨鬼使神差的，在邬蓝田挂掉电话的瞬间，低头对着他的嘴唇，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