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学画本就是小蓉扯谎，既然谎撒出去了，小蓉也不可能早早回去，让自己不攻自破。
她背着画箱在平安里府绕了半圈，怕遇见熟人，不得已选了几处偏僻地方稍微蹲了会儿，又转去了中南府。
中南府多是达官显贵，她一身寒酸，来了这边多容易被一些个府卫、家丁盯上，不是认为乞讨，就是偷盗。
骂声、驱赶，她见怪不怪，从这头晃悠到那头，天边的阳总算是往下歇了些。
小蓉坐在一棵玉兰树下，用捡起的小木棍，戳蚂蚁洞玩儿，独自消磨时间。
精贵马车辆辆经过，小蓉皆是百无聊赖地瞥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戏弄蚂蚁。
她周边被她画满了大小不一的圆圈，细看里头，都是困了几只蚂蚁，东一头西一头的瞎转悠。
玩无趣了，她扔了小棍，抱膝而坐，看着空旷的街上发呆。
其实她离魏府不远，若是去了，差个小厮通报，或许也能进去，只是她担心会给姐姐添麻烦，索性便不去叨扰了。
她眨眨眼，空而旷的转角，蓦地出现一名牵马走来的少年。
他身着石青色圆领袍，左侧腰间挂着一把简轻短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汴京的世家子弟出去游玩历练，多配有家丁侍卫，周身装扮亦是华贵精美，像如此简便的，实在少见。
小蓉好奇，多瞥了他几眼。
不料，这几眼之重，博得那少年侧目。
四目相对，偏隅树下的少女顿时红了脸，她手忙脚乱地拿起画箱，起身就跑。
一棵棵玉兰树下，树影斑驳，或明或暗落在她奔跑的身上，生动明亮。
魏樽抿抿唇，眼见那抹身影快要消失在转角，他刚好记起什么，不容反应，他朗声道：“你可是要找饶嫂嫂？”
小蓉闻声一顿，转身回看他，似乎觉得有些眼熟。
“我记得你，琼鼎楼学画的女孩儿。”他笑了一下，冲前面指了指，“跟我走吧，我带你进去。”
下意识的，小蓉摆摆手，摇头道：“我不找姐姐。”
魏樽听了，眼眸往下落了落，盯上她手中拿着的画箱，须臾，视线复又回上，想着他归来时听到的传言，便是大概猜到了女孩儿的想法。
他眼看向画箱，下巴轻点，笑道：“那也不能总拿着这东西满街乱晃吧。”
听罢，小蓉一窘，忙将画箱掩在身后。
“先跟我来吧。”
如此一来，小蓉没有什么再拒绝的余地。
魏府是魏樽不爱回去的地方，可世间仅存的亲人留在此处，他舍不去他，也不愿意让他一个人独自承受折磨。
他抬头望着牌匾，听着院内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抬脚踩上石阶。
来迟的老管家见了他格外欣喜，满脸褶皱聚集在一起，弯腰笑道：“小公子可回来了。”
说着，他注意到小公子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布衣画箱，模样算不上漂亮，但顶着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倒显得十分机敏灵气。
画箱，难不成是找夫人的？老管家之前听说过，夫人好像收了一个小徒弟。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指挥使怕是不会让她进夫人院子的。
魏樽瞧见了他脸上的变化莫测，将缰绳递给一旁小厮，而后走到小蓉身边，看了她一眼，道：“是我朋友，过来……指导我书画的。”
老管家抿唇，没有说话。
后面服侍魏樽的小丫头却在心里嘀咕，小公子书画确实不怎么样，但怎么也轮不到这样的人教导吧。
聪明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总归是府里主子，就算猜到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小蓉屏气走到魏樽的院子，待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丫鬟散了，她才敢大大地呼出一口气，魏樽瞅了她一眼，轻笑了一下，在石桌前坐下，倒了两杯茶，道：“你不用紧张。”
小蓉走过去，把画箱放在脚边，拍干净自己衣服上的尘土，才坐在魏樽对面的石凳上，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他把茶水推来，自己轻抿一口，又道，“日后你来，外头人不会阻你。”
“那……那我能见姐姐么？”小蓉两手捧着茶杯，没喝。
魏樽摇摇头，抬眸看她：“想必嫂嫂应该跟你说了一些事情，多事之际，你我还是少去打扰。”
“姐姐，没有事么？”
魏樽唇角挂上笑，垂了垂眸，又摇头。
不会有事的，谁有事，兄长都不会让嫂嫂有事的。
*
饶阿菩被禁足了，从她去书房给魏明夷送那一碗葱香鸡丝面开始。
她歪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最新绣好的帕子，满意笑了。
侍女小柳将小厨房刚做好的乳酪呈上来，就见夫人在笑，瞧着是在看绣面。
她乐了一下，心道夫人会画画，想必这刺绣的手艺定然也是不错，于是走上前凑了个热闹。
小柳过来，阿菩不避讳，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绣好的帕子，展示给她看。
小柳笑眯眯看了眼，嘴角僵住了。
好大一只，活灵活现的大王八。
难怪夫人要找蓝色底的帕子。
阿菩单手揉了揉眼，心里很是开心，她手指在最中央的龟甲上，给小柳展示自己的巧思。
“你看这是什么字？”
小柳皱皱眉，凑近看看，挠了挠鬓角，仔细的在她脑袋里搜寻着她仅认识的那点字的模样。
大、小、左、右、日、月……
想起什么，她脸上喜悦，一手指在那个字上，大声道：“夫人，是日月对不对！”
阿菩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笑道：“对！”
小柳不好意思挠挠头，转身把搁在外间圆桌上的乳酪拿过来，放在阿菩眼前的小案几上，又麻利收拾好旁处的针线篮子。
阿菩知道她意思，她想让她尝尝乳酪，于是用手掐了一块，塞进嘴里，奶香一瞬间在嘴里爆开，阿菩喝了一点点茶水，好容易咽下去。
她不是特别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尤其奶味很重的，但想着小柳就喜欢在小厨房捣鼓，折腾做些好吃的，便不忍打击她，于是笑了笑：“好吃的！”
说着，她轻咳一声，没去看向小柳那双期待的眼，自顾自拿起自己绣好的帕子，往小柳怀里一塞：“把这个送给大人。”
小柳惊了一下，斟酌几次，问出口：“夫人，这……这不大好吧。”
没听说过哪家夫人送夫君绣帕，绣的是王八的，不都是鸳鸯蝴蝶什么的嘛。
“有什么不好。”饶阿菩狡黠一笑，明眸看向小柳，“龟甲日月，象征日月同辉：龟，寓意天地同寿。这是美好的祝愿啊，夫君定然会喜欢的。你就把这话学给大人听，他会知道我的心意的。”
日月同辉，天地同寿。
原来王八还有这样好的寓意啊，小柳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实在狭隘，以后定要跟夫人多多学习。
她将帕子叠好，寻了一个干净托盘，满心欣喜地去找了外院的小厮。
打听到大人在书房，小柳又马不停蹄转去书房，门口有不大熟悉的小厮在守着，小柳微微冲他点了下头，然后小声道：“夫人托我给大人送些东西。”
小厮看了眼托盘上浅蓝色的绣帕，心下了然：“妹妹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没过一会儿，小厮领着小柳进了书房。
彼时魏明夷正在看汴京地形图，他没抬眼，似等着小柳先说话。
小柳意识到后，便立马开口：“今个下午，夫人得闲，给大人绣了个帕子，托奴婢给大人送来了。”
闻言，魏明夷往那托盘上瞥了一眼。
淡蓝色的，很素雅，是他平常喜欢的颜色。
他颔首，随而下巴往书案空处一点，意思放在那里。
小柳得令，喜气洋洋地放过去，又见大人搁笔，似要细看手帕，她又把夫人说的吉祥话，转述出来。
声音抑扬顿挫，很是好听：“夫人说龟甲日月，象征日月同辉：龟，象征天地同寿，愿大人一生平安喜乐。”
魏明夷展开绣帕，眉头一挑：好一出日月同辉，天地同寿。
那龟甲上分明绣了个“明”字，龟脚旁还有一个不大的乌龟蛋，这显然是骂他是个王八蛋。
他嗤了一声，嘴角噙上浅笑，将手帕规矩折好，塞进怀里：“替我转告夫人，她的好意为夫心领了。”
*
北镇抚司诏狱外，李渡舟牵着自家夫人的手再三嘱托。
姚氏后来听的烦了，瞪了他一眼，小声怼道：“你少啰嗦，有这时间，还不如让我跟阿珩多说会话。”
李渡舟连忙应是，对诏狱前的锦衣卫点点头，让他们领着自己夫人进去。
“夫人慢点，里头黑，当心脚下。”
“闭嘴！”
李渡舟没了声，他站在外面踱步，不时往里望了望。
虽北镇抚司内外都是他的人，但为保险起见，恐有徇私之嫌，被人捉到错处，无奈下只好找自己夫人过来探望。
其实探望本身，便是私情，不过没人亲眼瞧见他进去，狡辩也是有理的。
李渡舟表亲都不在了，独留大牛这一根苗苗，他无论如何都会想法子救他。
狱内大牢，潮湿血腥混着用过刑的犯人身上腐臭，一时间让姚氏止不住犯恶心干呕。
听见动静，两名锦衣卫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她，姚氏随即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继续往下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日常篇，让小明也变成动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