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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阿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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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里走,越是寒凉。

明明外面着单衣便可,可入了这地牢里,恨不得再套上几件外衣御寒。

姚氏缩了一下,借着前面锦衣卫拿着的火把,往牢里看了眼。

犯人脚上连个草鞋都没得穿,身上囚衣有大有小,大的稍微好一点,小的手腕脚踝就得露在外头挨冻。

姚氏拽了拽自己肩上背着的包袱,心道这兔绒毯子还是带的薄了些。

她跟在锦衣卫身后,帕子掩住口鼻,转了几个弯后,终于到了陈大牛所关押的那间。

他这间相较于外面那些已经好上太多,有个不大的小窗户,白天还能有透进来的阳光暖暖身子。

可即便如此,姚氏见了,泪还是没忍住夺目。

她知牢里夜间冷如冰窟,两人不敢睡,平常都是昼夜颠倒,等白天有阳光,暖和了些,才敢闭眼。

看着里头坐着相拥昏睡的两人,她用帕子轻轻拭去眼泪,柔声唤道:“阿珩。”

锦衣卫松了牢门锁,细细簌簌地声音冒出来,弋良大牛顿时警觉睁眼,回首看向门口。

“嫂子!”陈大牛惊了一下,看了眼弋良,立马松了揽在她肩膀上的手,起身。

弋良吸了吸鼻涕,也跟着起来,对大牛念了声:“阿珩?”

“我小字。”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又解释一句,“小时候不大好养活。”

弋良了然,才道他何故叫大牛。想是他幼年多病,父母恐有邪祟导致,所以以贱名辟邪,保佑他平安。

怪不得他这样的世家子弟,能起大牛这样的名字。

在弋良走神的这一段时间,姚氏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遍。

囚衣单薄,刻意弓着腰,胸脯……

她还未再细瞅,就见大牛挡在她身前,脸上脏兮兮地冲自己傻笑,姚氏无奈叹了口气,从自己背来的包袱里,掏出两张兔绒毯子。

这东西大,占地方,一抽出来,她包袱就瘪下去一大块,接着她像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是药,还细心地写好了标签,便于辨认。

“你哥说,怕你闷,给你带些书来,我看他是脑子坏了。”姚氏扫了眼这昏暗的条件,盯着仅透小窗的一丝光亮,皱了皱眉,“我拿回去,别累坏眼睛。”

她又将几本书塞回去,在一旁稻草上铺上干净帕子,拿出包里的苹果整整齐齐摆上,四个,不算多,有时候大牛一天就能吃完。

她低头,翻了四只厚绒袜子,丢给大牛:“你嫂子针线活不好,你俩凑合穿。”

大牛笑呵呵应了一声,挑出一双递给弋良,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将暖绒绒的袜套在冰凉的脚上。

“你哥说,叫你放心,他护着你。”姚氏这样说完,瞧见一旁弋良还站着,手里捧着一双厚袜,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心下一软,又补了一句:“你俩都不能有事。”

从前姚氏总能听见家里大的小的念叨弋良,今个头一次见,却是没想到这人这样单薄,黑是黑了些,模样倒是秀气。

包袱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她把挎来的食盒打开,好在没被李渡舟耽搁太久,里面菜还是温的。

她将两大碗米饭先端出来,看了眼一整盘肥腻的红烧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两人说:“你哥不会买东西。有段时间没吃肉,胃里沾不得荤腥,你俩别馋,少吃点,别难受了。”

另一盘青菜又被拿出来,姚氏鼻孔重重喷出一口气,剜了眼盘中冒出来的浮油,阴阳怪气嘀咕了句:“琼鼎楼真是舍得放油。”

一旁弋良袜子刚穿好,就被大牛塞来一双筷子,大牛脸上还是笑,塞了一大口米饭,对嫂子道:“没事儿,拌着米饭吃,胃还能抗住。”

姚氏将食盒放在一边,蹲在两人对面,左一眼,右一眼。

一个慢吞吞,吃得斯文:一个东一筷子,西一筷子,着急忙慌往嘴里塞。

她没看下去,手往陈大牛脑门上轻拍了一下:“慢点吃。要不是嫂子不会做饭,也不能由着你哥给你俩买这些。”

陈大牛抬头嘿嘿一笑,没说话。

姚氏心疼,叹了口气:“阿珩啊,再忍忍。”

探望的时间转眼就到,锦衣卫走过来,轻声道:“夫人,该走了。”

陈大牛放下碗,脸上还是带着笑:“嫂子,放心,我没事儿。”

姚氏眼里泛酸,没看一会儿,低身捡起包袱小声嘟囔:“早该来一趟,就你哥说徇私徇私,自己家弟弟,有私心又怎么了,谁不心疼。”

大牛听见了,往门口瞅一眼,起身低头安慰:“我挺好的,嫂子,你别担心。”

姚氏撇头擦了下泪,把包背在身上,指着食盒说:“下层还有些点心,没一下拿给你们吃,怕不舒服,等夜里饿了,就吃着垫垫肚子。食盒我不拿走,你们也别把盖子合上,天热……”

她顿了下,又道:“这里冷,又脏,合上也没问题。晚上冷,毯子就裹在身上,脏就脏了,别不舍得用,等出来咱就不要了。还有苹果,嫂子今天拿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苹果就带的少了,你要爱吃,嫂子就来勤点……”

大牛还是笑,就是眼圈红了,他声音有点哑:“回去吧嫂子,阿珩没事儿。”

姚氏没看他,兀自点点头,转身便跟锦衣卫走了。

另一名锦衣卫守在这里,拿锁链重新锁好牢门,对弋良点点头后,也走了。

阴冷的地牢里,转眼又只剩下陈大牛和弋良两人。

陈大牛双手把住铁栏,目送嫂子离开后,眼泪才如珍珠般珍贵的坠下来,他怕弋良笑话他,赶紧抹去,吸了下鼻子,脸上重新挂上笑。

弋良裹在毯子里,轻飘飘睇他一眼:“眼泪不丢人,没人笑话你。”

大牛垂眼,再抬起时,泪光闪烁:“我觉得我给他们添麻烦了。”

“若是麻烦,你嫂子也不会这样大包小包来看你。”她回应,心里有些难受,开始莫名想起那个讨厌古板、总逼着她嫁人的老头儿。

她甩去脑里的人,整个人缩在毯子里,头往下埋了埋。

原先李渡舟不安排人进来,其实是好事,说明他们或许很快就能出去。而眼下,大牛嫂子送来这些东西,八成外面局势不容乐观。

弄不好……有人想要他们的命。

弋良沉了一口气,胸膛闷闷的,半晌她抬头,将手从毯子里抽出来,对陈大牛摆了摆。

陈大牛见状,瘪着嘴巴,两眼水汪汪地走过去坐下。

“我官职比你大,若有人审你,你就把所有罪责往我身上推。”

听罢,他果断摇头,表情坚决:“同甘共苦,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弋良苍白的唇挑了一下,凑到他耳边,轻声开口:“你在拿我当女人?”

薄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他眼中的水汽瞬间褪了干净,两颊渐生红晕,似乎浑身只能感觉到颈侧的那阵细痒。

她退开,眸紧紧盯向他,那眼神像极了拥有属于自己一片草原的野马。

陈大牛呆了片刻,然后摇头,口气温和:“弋良,你是我朋友,最好的朋友。”

“志同道合的难兄难弟?”弋良调侃。

“嗯。”他没否认,眸里洋溢着一片光彩,似乎也能照亮整片草原,“我想仗剑江湖。”

弋良没笑,只拄着下巴看他:“可我不想。”

“我知道,你想当官儿。”他回答的斩钉截铁,然后垂眸,“其实路不同,道理却是一样的。”

“都是在反抗,和想要保护。所以居庙堂和处江湖,结果都是一样的。”

弋良知道,他同她一样,都是想摆脱家里束缚,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哪怕那件事特别荒诞,特别令人费解。

越是不懂,越是想要挣脱。拼命执着一件事,哪怕撞了南墙,也不想回头。

抛去男女之情,她挺喜欢他的。

所以她张口:“你替我完成吧。”

她对上他的眼:“我无依无靠,死了不可惜。”

“你有。”陈大牛往她身边挪了挪,自己率先靠在她身上,“我们可以彼此依靠。”

“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哪怕死了都不放弃彼此。”

“傻子才会放弃一线生机。”

有点冷,陈大牛抓起一旁毯子围在身上,仰着脖子看牢顶,道:“若是有一天上战场被敌军围了,就剩我俩了,我宁愿同他们战死,也不愿意让你挡在我身前替我挨刀。”

他歪歪头,两颊扯出一点笑:“因为是死局,我也不会有生机的。”

弋良靠在他身上,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打着圈儿:“变聪明了。”

“那是。你让我看的兵法,我没白看哦。”

她听了,笑了,轻声道:“鸢娘,我叫鸢娘。”

“真好听。你以后一定一定会飞得很高。”

因为鸢是鹰的意思,鸢娘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陈大牛这样想。

那穿过铁窗的一缕光下,缠绕着许多许多微不可见的灰尘,它们生而渺小,是凭借着这一束光,才会被无聊的人注意到。

弋良盯着看了很久,心里在问自己,还会有以后么。

不过……就算真止步于此,她也不后悔最初做的决定。

只是万一死了,那本书留着,或许是对阿菩的一种威胁。弋良愁上心头,双手掩在毯子底下合十,闭眼许了个愿。

睁眼时,怼了怼陈大牛,道:“阿珩,若真有生机,你一定要出去,我有事务必要你帮我完成。”

因阿珩一叫,陈大牛心脏停了刹那,他抿唇,想说不要,可没等他开口,便又听她道:“这是命令。”

他默了默,问:“是什么?”

“一烧了我常看的那本书,你知道是哪本:二去原州,寻朱诤,替我传一句话,鸢娘不孝。”

听完,陈大牛微微低下头:“……回朱千户,属下……得令。”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留给我们男二女二了,下章主线故事继续。

Ps:小字同小名,阿珩是陈大牛是小名,不是表字。

亲近的人才能叫小字,这里鸢娘叫大牛小字,其实在我眼里并不逾矩,反而是很郑重的。除却朋友关系,还代表着上司对下属的嘱托,是一种信任的表现。

再格外提一嘴,朱鸢娘比陈大牛大一岁,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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