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姐妹二人的双簧，王氏越听越是火大。

她怒气冲冲地跳到二人身前，一手揪起一个耳朵，语气恨恨道：“你们两个再拖下去，好男儿都让别家挑走了，到时尽剩下歪瓜裂枣，你们可没有后悔药吃！”

虞兰珠心中腹诽，“舅母怎么就看不清形式呢，我跟表姐就是人家眼中的歪瓜裂枣，哪里轮到我们挑别人。”

表姐性格直率，又会些拳脚功夫，与时人喜欢的大家闺秀毫不沾边。

她就更不必说了，痴肥、哑疾，哪样不令人避而远之？

看着两人油盐不进的样子，王氏心中恼火十足。

恨不得就这样把两人揪到龙舟大比现场去。

可想到她当年为了嫁给宁绪，在娘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顿时就硬气不起来了。

手下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下来。

随着耳朵承受的力道骤然减轻，虞兰珠猜出王氏已经打消了念头。

现在只需等她的火气彻底顺过去。

这就对了，一个心死之人，一个将死之人，看什么青年才俊！

正当虞兰珠以为躲过明日的相看大会时，一个人身量高挑的青年大步迈入了花园。

来人身材欣长，容色秀丽过人，月色照在他脸上，泛起一层淡淡柔光，宛如姑射神人。

如果他是女子之身，顺天府第一美女必然非他莫属。

其实男儿身也不影响他是众多男青年心目中的顺天府第一美人儿。

看到亭内的情景，来人停住即将迈入亭内的脚。

他左手负于身后，弯弯的柳眉微挑，径直看向王氏, “娘，两位妹妹们又闯什么祸了？”

来人名为宁婺，正是王氏唯一的儿子，也是虞兰珠的嫡亲表哥。

虽然在向王氏发问，目光却落到了虞兰珠的身上。

他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宁婕，她没有让母亲王氏当场跳脚的实力。

虞兰珠垂下睫毛，避开了宁婺如若实质的目光。

她倒不是怕了宁婺。

俗话说外甥肖姑姑，表哥的容貌跟母亲竟然有九成像。

每当看到宁婺的脸，虞兰珠总会想起看似淡漠无争实则消极软弱的母亲。

正当她心头恍惚之际，宁婕忽然飞身跳出了凉亭。

那矫健的身姿引得旁边的王氏眼皮止不住的哆嗦。

宁婕三两步跑到宁婺身前，义愤填膺地控诉王氏又想逼她嫁人之事。

宁婕之所以有抗婚的底气，除了她本性认死理之外，还因身为大哥的宁婺带头以“尚无事业，何以为家”的理由，坚定不移地拒绝定亲成家。

故此她便一厢情愿地认为大哥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总会拉着他共同对抗王氏的各种逼婚套路。

听完宁婕的控诉，宁婺对着王氏摇头道：“娘，妹妹不愿意去就算了，如今的龙舟竞渡没了儿子，已经没什么看头了。”

虽然话里话外有种轻视天下人的傲慢，但他确有狂傲自负的底气。

宁婺第一次参与龙舟竞渡就拔得头筹，后来年年下场，年年拿头筹，搞得龙舟竞渡都没了悬念，为此燕王还专门修改了规则——拔得头筹之人不得再参赛。

狠狠瞪了眼添乱的儿子，王氏板着脸斥责道：“宁婺，不要以为赢过几次，就敢小觑天下人，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虞兰珠微微坐直身体，警惕地看向宁婺。

虽然表哥自己拒绝成家，他却是很希望家中两个妹妹早日定下终身大事。

特别是她的终身大事。

咳咳咳，究其原因，舅舅宁绪担心她嫁去别家受委屈，一心想撮合宁婺跟她。

不过只是舅舅剃头担子——一头热。

他们本人均无此意。

表妹不想嫁给酷似母亲的表哥，表哥亦不想娶貌若无盐的表妹。

按理说，宁婺应该站在王氏的那边才对，今天怎会帮她们说话？

若不是头顶只有一轮圆月，虞兰珠几乎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宁婺文武双全，如今做了燕王的贴身侍卫，刚过弱冠便已官至百户，在家中的话语权日益加重，连宁绪都无法勉强他做事，何况王氏一个深宅妇人。

一如既往地向王氏敷衍认错，接着他的目光转向虞兰珠，向来冷峻的脸上浮现出几缕意味深长的笑意，继续大言不惭道：“今年尤甚，连孟文远和秦昭都混了进去，龙舟竞渡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虞兰珠闻言，神色微怔。

宁婕忽然提高嗓门，“大哥，能不能少提你些陈年旧事，我倒要去看看龙舟竞渡是不是真的没了看头。”

乍闻宁婕改了主意，虞兰珠立刻回过神来。

她就知道宁婺定然有后招等着她们。

孟文远、秦昭这两个世人眼中纨绔子弟。

一个是淮安候的嫡长子，一个是郑国公的独子，两人即便在帝都金陵都是难以招惹的存在。

宁婺倒不惧他们，只是他生来目下无尘，对待顺天府大多数俗人都是一视同仁地看不起，根本不屑于像今日这般单独把他二人拎出来鄙视一番。

表哥是有意告诉她们，这两个人会去参加龙舟竞渡。

虞兰珠瞟了眼宁婺。

为了把两个妹妹嫁出去，表哥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她对着四角亭外的宁婺比划，“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表哥两年未曾亲自参加龙舟竞渡，又如何得知别人不如你？表格再如此目中无人，今后定然会吃大亏的。”

宁婺对手语的理解可不是自家妹妹的半吊子水平，早在虞兰珠初学之际，见她比划了一段时间后，就已经能够大致不差地看明白她的手势。

波光粼粼的桃花眼微眯，面对她毫不留情的指摘没有表现出任何芥蒂，反而似笑非笑地问道：“表妹可是也改主意了，今年终于肯赏脸去观看龙舟竞渡了？”

虞兰珠摩挲着手上的伤疤，迎着宁婺仿佛看穿什么的目光，淡定自若地点了点头。

宁婺嘴角扯出个弧度，只是眼底未有任何笑意。

大约是站累了，他抬脚走向了亭内。

从虞兰珠身边擦过时，微微顿住了脚步。

表兄妹二人隔得极近，当宁婺垂头望向虞兰珠时，两人仿佛挨在了一起，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虞兰珠体胖素来怕热，本能地想后退几步，却听到宁婺的低语若有若无的传入耳中，“本以为表妹不像妹妹那般浅薄，没想到也是如此执迷不悟。”

声音轻得宛如一缕青烟，虞兰珠几乎以为听错了，还未来得及确认，他已经抬起长腿从她身侧跨入长亭之中。

只见宁婺将拎在左手的食盒放到亭子中央的石桌之上，从里面拿出了几点精美点心。

一一摆在桌面后，他对着亭中四人道：“这是燕王妃特地准备的夜宵，我们可不要辜负了她的美意。”

点心造型别致，炎炎夏夜中散发着沁凉香气，让人不由胃口大开。

他话音刚落，王氏和宁婕就忍不住各自挑了一块儿放入。

母女二人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分给亭内的白芷以及亭外的婢女婆子。

唯有虞兰珠仅仅扫了一眼，就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

王氏母女也不劝，知道她晚上绝不会吃夜宵。

她们相当佩服虞兰珠的毅力，虽然没什么效果，可她依然咬牙坚持。

至今已经足有三月了。

宁婺从食盒最下层端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碗递给虞兰珠，“燕王妃特意叮嘱我，你的心疾不可大意，要我看着表妹把药喝完。”

月色之下，碗中汤水黑得发亮，看起来却有种异样的吸引力。

感受到宁婺的灼灼目光，虞兰珠伸手接过玉碗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五年了，味道一点儿都没变，甜腻得烧心。

她正要将碗递给白芷，一团通身金黄的橘色圆球，探头探脑地滚到脚边。

盯着她手里玉碗，喵喵叫个不停，爪子不住扒拉她的小腿，试图向她身上爬。

只是它过于痴肥，似乎失去了平日的矫捷，努力了半天还在她脚边打转。

宁婕弯腰拎起胖猫的后颈，惊异地问道：“珠珠，你给它了吃什么，半个月不见，追风怎么变得这般胖了？”

半个月前追风还是只体型正常的猫，现在浑身上下的肥肉就像水波般起起伏伏，差点抓不住。

看着追风圆溜溜的眼睛不住地往玉碗上面转，虞兰珠将玉碗递给了身旁的白芷。

自从及笄以来，她就已经减少了饭量，身上却没有半分消瘦的迹象。

开始她以为是偶犯暴食的缘故，可她已有三个月未曾犯过。

她很快就怀疑上了姑姑每日送来的汤药，于是每日匀出半碗给追风。

短短半个月，追风不但变得越来越肥硕，还出现了动作迟缓、无力的现象。

不过姑姑并无恶意，药是真的可以保她的命，只是致胖罢了。

面对宁婕的追问，虞兰珠没有说出她的猜测，而是摇头表示不知。

宁婕只当她真不知道，不再继续追问。

倒是宁婺深深地看了虞兰珠一眼。

随着时间的流逝，月色越发明亮。

此时亭中众人忽然眼前一暗。

他们诧异地抬头望向天空，只见铺天盖地的雀鸟正从东边向西迁移，数量不胜枚举，好似遮蔽了整个顺天府的上空。

过了数息的功夫，月辉才重新照在大地之上。

“我记得妹妹有晕船的毛病，你还是乘马车前往竞渡现场，到时候在岸上看看便是。”从天空收回视线，宁婺像是突然想起了宁婕晕船之事，只是他的目光却是落到了虞兰珠的脸上。

最佳的观赏之地，自然是在船上。

燕王府有艘高达十几米的福船，站在甲板上就足以将比赛终点尽收眼底。

另外龙舟竞渡乃燕地盛事，岸上挤满了观赛的百姓，从人群中挤到河边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挤到福船之上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做船到龙舟竞渡现场，然后再上燕王府的福船。

虞兰珠哪怕从未去过燕地的龙舟盛会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宁婕作为土生土长的燕地人，自然更清楚，“大哥无妨，我只是受不了小扁舟的摇晃，我们明日蹭世子的画舫出发，他的画舫又大又稳，坐在上面几乎如履平地。”

宁婺柳眉微弯，“那妹妹可要提前知会声世子。”

宁婕摆了摆手，“这般晚了，反正世子每年去龙舟竞渡前都会派人邀请珠珠，用不着特意上门叨扰。”

兄妹二人口中的世子，是虞兰珠的嫡亲表弟赵炎。

每年出发前都会特意派侍卫来接虞兰珠，邀她共同出发观看龙舟竞渡。

哪怕虞兰珠从来没有同意过，他还是会不厌其烦地等在码头，直到侍卫带回了虞兰珠的亲笔书信，确认她真的不去后，才会遗憾地动身出发。

不忍白费赵炎的心意，宁婕便让他不要再等珠珠了。

本来起来得就早，等珠珠的时间，还不如睡个回笼觉。

赵炎满脸诚恳，“兰珠表姐是否答应，那是表姐的事儿，请不请却是我对表姐的心意。古人有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表姐今后定然会愿意同我去一观燕北的龙舟竞渡。”

世子虽然比珠珠小了三岁，可行事温柔妥帖，对珠珠更是关怀备至，比起弟弟更像个哥哥呢。

只是珠珠好像不怎么领情，特别是每次被世子的人吵醒后，怒气更是肉眼可见得飙升。

宁婕有时也觉得珠珠任性了，世子都不怕耽误时间，特意派人上门邀她前往，可她却只想着睡懒觉。

世子失望了四年，如果珠珠这次同意，想必定然会高兴不已。

看着对赵炎充满信任的宁婕，虞兰珠微微哂笑，却也没有多言。

表姐总要亲眼见到了真相，才会真正认识到赵炎究竟是个什么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