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帮的饮食极为清淡,素粥配菜心。我草草喝了几口粥,就用眼神示意魏夕同我出去,他显然也觉得面前的食物索然无味,默契地摆下碗筷同我走出屋外。
“如果你们的感情变深,她是不是就有可能穿上你送她的衣服了?”
魏夕神情鄙夷看着我道:
“自然,痴儿都知道这个道理。”
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当出气,他吃痛出声,满脸狐疑,
“痴儿,且看你晏姐姐如何讨美人欢心!”
我潜入了白芨的卧房,将魏夕不知从哪里采的花瓣放入篮中,用绳子栓住,另一头穿过房梁攥在我的手里。我躲在屏风后,时刻准备“天女散花”。如此浪漫的桥段我在影视剧可是没少看,但凡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没有不被这种小把戏击中的。我暗自得意,观察着魏夕那边的动静。他站在用蜡烛摆成的心中央,背对着门口,嘴里默念“台词”。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门刚刚推开,魏夕便转过身,吟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我拉紧绳子,花瓣从天而降,徐徐飘落在两人身上。我因背光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只见那人身后又进来一人,空气里死一般的沉默。
“你在做什么?”
被吓坏了的女侍呆愣在原地,白芨看着站在一堆蜡烛中央的魏夕,又扫视了一圈地上的花瓣,蛾眉紧蹙,她信手拈起一瓣,放在鼻尖轻嗅,脸色霎时变得难看,缓缓站起身,遣退了身后的女侍。
“你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采花贼啊,连我这沐浴的花瓣都不放过!”
我看不到魏夕的模样,但能猜到他现在的脸色也不见得比白芨好多少。
“我……我不知道这是你……”
白芨拾起地上的一节蜡烛,道:
“怎么?求不得便要烧了我这卧房?”
“没有,我只是——”
白芨将蜡烛扔在地上,从高处而落的手掌停在魏夕的脸旁,在这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她身为帮主的威严,
“身为帮主,心中总装着这些儿女情长,还在他人面前出丑,你怎么想的?”
魏夕低下的头忽然仰起,他攥着白芨的手腕给了自己一掌,随后吼道,
“因为我心中有你!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个帮派都是为了你而立。”
白芨显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作为罪魁祸首的我也从屏风后走出来,
“人间难得有情人,魏兄也是个性情中人。”
白芨没理会我,对魏夕冷声道:
“明日你便离开此处,我不赶你,给你明月帮帮主几分薄面。”
我将魏夕生生拉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曾几何时,他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采花贼。我虽对他的荒唐行径嗤之以鼻,但他对白芨的感情让我心中涌上莫名的情感。
“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我的语气中有十足的把握,他的眼神中恢复了一丝光,随即又摇摇头,道:
“罢了,罢了。”
我自知没机会请她出山,便要放手一搏圆了魏夕这个梦,不就是想看心上人穿上自己买的衣服的样子吗?我心生一计,安心睡去。
天刚亮,我便换上女侍的衣服走到白芨的卧房,迎面而来一个拿着衣物的女侍,我将她拦住,道:
“今日帮主临时想换身行头,命我前去送衣,这套就不必了。”
对面的女侍虽心有疑虑,但还是点点头返回卧房。我稳步走向白芨沐浴的地方,将她脱下的衣物拿走,留下了魏夕送给她的那身。我转身奔向湖边,脚步飞快,正好赶上魏夕准备乘船离去。他看着我气喘吁吁的样子,开口道:
“你这是要同我一起打道回府?”
我喘不上气,摇了摇手中的衣物,他接过去翻了翻,耳根通红,
“你给我这作甚!”
我终于缓了过来,道:
“你……你再等等,马上……”
果不其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白芨的骂声从远处传来,离我们愈来愈近,
“好你个魏夕,偷花就算了,还偷衣服,你知不知羞耻二字怎写!”
她穿着那身月白色的衣服赶过来,落花流水的织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溪水中鹅卵石的反光。魏夕直勾勾地盯着白芨,手中还抱着那团衣物,我知趣地夺回来。白芨见他没反应,又靠近了些,歪头道:
“喂,魇着了?”
我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他呆呆道:
“果真衬你。”
眼见白芨又要发火,我将衣物还给了她,道:
“这衣物是我换的,不干他事,他的确对你有心,我任务已经完成,告辞!”
我转身便要上船,魏夕终于回过神,拉住我的胳膊道:
“你不是还要医那个谢珣宴?”
我看看他,又看看默不作声的白芨,只得苦笑一声:
“古有三顾茅庐,我这才第一次,来日方长。”
我已经坐在船上,心里想的都是我那被不知所踪的盘缠,没有钱,我该怎么回去?魏夕许久都没有上船,我探出头,看他郑重道:
“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旁人,我知你为人,断然不会见死不救。”
我心中吐槽:倒也没那么严重。只见白芨撩起下摆,先他一步踏上了船,
“开船!”
魏夕慌乱中跳上了船头,白芨见他滑稽的动作,忍不住笑出了声,见我们也跟着笑,她正色道:
“我只是许久都没去市集上看过了,顺便而已。”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欣喜,她刻意地将眼神避开看向别处。一路上安静无比,我看向魏夕,突
然想到了些什么,
“你之前对谢珣宴很是不屑,这是为何?”
他眉头紧蹙,似乎不愿谈及这个话题,但看我一直盯着他,反问道:
“你有问过他当时采花一案吗?”
“并未,主谋不就是……”
我刚想用手指指他,突然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他接着说道:
“为何我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他一个宪司难道还解决不了这蝇头小案?”
我无处辩驳,谢珣宴身上数不清的疑点让我愈加捉摸不透他,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这似乎并不是我要想的事情,我只需要找出是谁杀了他。一旁沉默许久的白芨此时开了口:
“可是他不可能不给上面一个交代。”
“他给了,他找了只替罪羊。”
我想起那日的情形,摇摇头:
“可是那群女孩记得你的长相。”
魏夕饶有意味地看着我,不禁笑出声: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就这么放了她们吧?”
我思来想去,还是无法给出一个逻辑自洽的解释,他看我绞尽脑汁的模样,好心地提示:
“若这世上有忘忧散,岂不人人都快活?”
我的目光落在白芨身上,她从容自若对上我的目光,
“一切皆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来结束。”
我能感觉到手心里沁出的汗,这已经跳出了我的认知之外,
“你本是治病救人,为何要帮他做这种事?”
“他害人了吗?”
“没有,可是——”
“既然没有,那我为什么不能帮他?”
我被她的话堵住,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不对,现实世界中只会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
“那你不怕我告诉谢珣宴你的据点让他派人抓你?”
魏夕看向远方,眼神飘忽,片刻后又重新回过神,
“小娘子,我与他可比你熟络多了,我曾经就站在他面前,你猜他抓了没有?”
他从怀中掏出我的钱袋递给我,
“这世界并非非黑即白,谢珣宴他也绝非善类,你小心为好。”
我接过钱袋,他先我一步解释道:
“这是个黑衣人扔给我的,可不是我偷的,我虽好色但并不贪财。”
白芨给了他一记眼刀,他识相噤声。我看着手中的钱袋,想起那夜杀人如麻的男人,直觉告诉我,这个黑衣人就是他。
“你可曾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并未,戴着个面具,倒很像是赤叶盟的做派。”
我刚想继续问,船头已抵达了岸边,魏夕从船上跳下,向我们挥手,
“我就不去了,你们路上小心。”
他钻进一侧的树林,瞬间不见了身影。我和白芨沿着小道走进集市,她对周围的物什都极其好奇,一会儿拿只珠钗,一会儿又拿个糖人儿,我跟在她身后,默认为她的ATM机,她究竟是有多脱离世俗啊!
我四处张望,想要找到之前那个好心的老婆婆,直到我找到那日的地方,才发现只有一堆杂物摆在那里。我心中构造出无数个不好的想法,手脚渐渐发冷,当初的景象仿佛就在我面前。白芨将一个馒头递到我面前,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我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馒头,
“你怎的了?这么饿?”
“你是从哪里买的?”
“就在那——”
我奔向她手指的区域,老婆婆依旧推着她那辆小木车,在屋檐底下卖着热乎乎的馒头。自从懂事起我没怎么哭过,如今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居然成了一个爱哭鬼,我擦净脸上的泪,走到那个铺子前,柔声道:
“阿婆,请给我三个馒头。”
“好嘞,这就来。”
她抬头递给我的一瞬间,眼神里溢满了惊喜,她上下打量我,问道:
“你可是回过家咧?家人都好啊?”
我欲言又止,重重地点头,她嘴中一直念叨着好啊好啊,又将几个豆沙包装进油纸里递给我,
“娃啊,天大地大,你永远都有个家在等你咧。”
我拿着这些面食,在摊子前鞠了一躬,临走前将钱袋里最大块的金子藏进了篮子里,找到白芨时,她脸色并不好看,我以为是她等急了,想开口解释,她似乎也想说什么,我们俩同时开口:
“我刚才去答谢一个恩人。”
“你可知道谢珣宴娶亲了?”
白芨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有我站在原地,两眼空洞,大脑空白,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