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
“三日之后。”
白芨搭上我的肩,不以为意,
“怎么着,我现在打道回府?”
我摇头,盯着她继续问道:
“是和谁?”
她没料到我这种反应,哑然许久才回道:
“钟老将军的小女儿钟蕙。”
我喃喃自语,来回踱步。坏了,这可都乱了套了!我本就想撮合谢珣宴和赵珃璎,这下可好,全乱了!白芨以为我是因为“失恋”伤心欲绝,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
“这是我苦心研制的忘情水,喝下它,你便烦恼全无。”
我自然回绝,就算这世上真有忘情水这种东西,那也轮不到我来喝。我一路上默不作声,白芨则跟在我身后左顾右盼,
“喂,你既然对他无意,那又为何费尽心思找我医他的病腿?”
来龙去脉太复杂,我只得回复她四个字:
“无可奉告。”
她没再多问,直到走到红绫绕梁的谢府,两个家丁还在悬挂大红灯笼,显然没看到我们。我的脚刚踏进去就被凶神恶煞的管家轰了出来。
“无知女子,竟敢擅闯谢府!”
我本就不快,看着对方嚣张跋扈的样子,暗自捏紧拳头便要上前回击,白芨挡在我身前弯腰行礼,
“您莫急,我等是奉命前来恭贺谢三哥的。”
白芨双手递上一个瓷瓶,恭敬道:
“这是一点薄礼,先孝敬您老人家了。”
管家的眼睛挤在一起,眯成一条缝,将瓷瓶收入袖中为我们带路,我心中不满,将路边的石子踢至他脚下,他摇晃着肥硕的身躯倒在地上,哎呀呀地叫出声。白芨上前关怀,
“快扶老爷回去,可别在大喜之日前伤了筋骨。”
管家被家丁抬走,只留下我和白芨站在谢珣宴的门前。
“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还给他药丸?”
白芨看着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泄阳丸,怎么?你难不成也想让我送那个谢珣宴几粒?”
高,实在是高,若论记仇,没人能比得上白芨。我先她一步走到门前,示意她待在原地,如今他就在这扇门后,我倒不知道该和他从何说起,又该说些什么。是先祝他新婚快乐?还是恭喜他马上就要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了?我心一横推开门,却推了个空,我整个人向前倒去,身后的门自己阖上,我下意识地闭眼,熟悉的松香味钻进鼻子里,谢珣宴稳稳地接住了我。我慌忙站起身,言语含糊不清,
“我那个祝你正常……”
显然这并不是我要表达的意思,他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看着我出洋相。我索性也不说话,与他面面相觑,不就是干瞪眼吗,看谁先破功就是了。他没想与我这么僵持着,指着门外问道:
“门外那个人是谁?”
我瞬间有了精神,快速答道:
“清泉帮帮主白芨,能治你腿疾的人!”
他的身形僵直,脸上的表情古怪,声音从他嘴中吐出活像是从冰川深处发出,
“你不是回了家?”
“我是回了家,这不是顺道给你找了位名医嘛。”
他突然之间攥住我的手臂,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顺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搞恼,将手臂大力抽出,上前揪起他的衣领,
“我千辛万苦给你找良医,你不感谢我还在这儿训我?我这一路上的气还正愁没地方发呢,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的连环炮让谢珣宴一时无措,我放开他的领子,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道:
“你也是要娶妻的人了,不要再对别的女子动手动脚,我没理由害你,这腿你看不看自便。”
我推开门,看了一眼尴尬站在原地的白芨,拉起她就要走,谢珣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白芨娘子,有劳了。”
我在门外站了许久,就在我刚要附耳偷听时,白芨一脸复杂地打开了门。我心中一沉,问道:
“怎么?他这腿是真保不住了?”
白芨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转头又看向屋内,随后牵起我的手道:
“鄙人不才,无可奉告,不必送。”
我握紧手,将白芨递在手心中的东西悄悄藏入怀中,再转过身时正巧对上谢珣宴略带失落的神情,
“我这腿今后便是如此了,不必再为它劳神了。”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无法平静。
婚宴很快便开始了,我被调去了招呼宾客,秋篱则负责门前收贺礼。我拿出怀中的纸条,匆忙扫了一眼,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查看,心中的不安又多了几分。我将纸条揉皱,谎称去膳房看看菜肴有没有备好,确定周边没人后,将纸条扔进了火堆,燃成灰烬的纸条就像我与谢珣宴之间的信任,分崩瓦解。我自嘲地笑了笑,喃喃自语道:
“游戏而已,那么认真干什么。”
我站在汹涌的人潮中,甚至没有一席之地。隐约能听到司仪高声的颂词与谢珣宴端正的展脚幞头,周围的人皆是欢声笑语,只有我斜靠着柱子,筹划着接下来的安排。
我们婢女是不许出现在酒席上的,只得布置婚房。婚房装潢华丽,被子是上好的布料,绣着鸳鸯戏水。我将红枣,花生,桂圆,瓜子撒在床上,又觉得太单调,折了院中的迎春花放在床头。屋外传来脚步声,秋篱走进屋子唤我出去,原来是新嫁娘到了。她踩着三寸金莲,迈进了门槛,身形要比公主瘦小,不知是不是体弱多病才被许给了谢珣宴。我将门阖紧,生怕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吹了什么邪风惹了风寒。我与秋篱一同走到后院开始大快朵颐,虽然身处古代,但落后的科技并没有让食物的味道逊色许多,反倒少了一些科技与狠活,全是原生态的味道。我本以为这一天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前院跑来一个婢女,她似乎很着急,抓着我的手就要跑到前院,我定在原地,她见拉不动我,只好答道:
“新嫁娘点名要求你值夜,我也是没法子。”
我虽觉得莫名其妙,但看着那婢女一脸的惶恐,只得挪动步子随她走到婚房前,刚站定,屋内便传来细弱的声音,
“屋外可是晏唐?”
“正是,不知娘子有何事?”
她沉默了半刻,我已经准备在台阶上坐下,屋内又传来她的声音,
“你且进来,我渴了。”
这新嫁娘究竟搞什么幺蛾子?我进入屋内,斟好茶水递了过去,她没有接,只开口道:
“你就是三哥的那个贴身婢女?”
我心中了然,没好气道:
“是侍卫,关系也没那么近,娘子不必忧虑。”
她抬起手,在将要接过去的时候松了手,茶杯应声而碎。
“你倒还算不上会让我忧虑。”
她用绣鞋点了点地上的碎片,
“用手把这些清干净,大喜之日可不太吉利。”
我翻了个白眼,她不会以为每个人用手捡碎片都会受伤吧。我迅速将碎片清理,头也没回走出了屋子。走廊那里已经传来了喧闹声,我看着昏黑的夜色,也是该闹洞房的时间了。我站起身,想回避这令人尴尬的场面,却被谢珣宴逮了个正着,他眼角泛红,眼神也飘忽不定,一定是喝了不少。眼看着他摇摇晃晃朝我走来,我一时间竟不知所措,他酒气冲天,我下意识捂上口鼻,他意识到我的动作,又后退半步。
“今日怎么是你值夜?”
我不愿破坏人家夫妻感情,敷衍道:
“怎么着也是你手底下的人,这么重要的日子防卫确实要更严一些。”
他站在原地,还是没有走。
“三少爷可以不必喝那么多,腿脚本就不便……”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及时闭了口。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只是转身投入喧闹中。我长舒一口气,离开了这里,在后院继续练习绳镖。直至夜 深人静,我才回到婚房前独自坐在台阶上,房内早已熄灯,他们也应该早就睡下。我思索着之后怎么才能让谢珣宴成为众矢之的,又想着有没有其他的方法离开这里,有没有可能不需要他死?我因经常练习蒙眼盲投,所以听力极其敏锐,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我猛地回头,撞见一个黑衣男人正准备潜入房中,他看到我转头也是一愣,但反应极快,转身准备离开。我哪会就这么放过他,好不容易有个可疑人员,没准儿他就是凶手。我掷出绳镖,被他闪身躲过,但他没想到的是,我另一只手中握着之前茶杯的碎片。我朝那人颈部掷去,却被他用手挡住。眼见那人要溜之大吉,我朝婚房跑过去,想要叫醒他们。就在我的手刚接触房门的那一刻,我感觉到后脑勺一记重击,顿时眼前发黑,晕死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早晨了,我竟然倚着柱子睡着了,只不过后脑勺隐隐约约的疼痛提醒着我昨晚不是一场梦。我扶着柱子站起身,一阵眩晕,险些没有站住。一个女子款步走到我跟前,我顺着她的绣鞋看到了她的脸,唇红齿白,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女人就是昨晚刻薄的新嫁娘。她倒也没负我所望,指着屋内道:
“你早晨没为我整理衣装也就算了,快些去帮我整理被褥。”
说罢还扬了扬头,一副得意的样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走至床前,才明白她刚刚为何摆出那副模样。白色绸缎的中心氤氲着一朵鲜红,这本是女子“贞洁”的象征,如今却成了雌竞的资本。
“幼稚。”
我看着还未干涸的血迹,摇了摇头,转身将它在清水中随意洗了一遍,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等到吃饭的时候,钟蕙又将我唤至身侧,美其名曰只信赖我。我替她端茶送水,做着一些寻常婢女都会做的事。就在她要夹凉糕的时候,我出声制止了她,她满脸不解,我解释道:
“您正值月事,不宜吃这种寒凉之物。”
“我哪里有月事?”
我佯装有难言之隐,钟蕙更是着急,我顺水推舟,用只有我们三个人的音量“小声”道:
“今早整理床褥时,绸缎上染上了血迹,我见那血迹未干……”
钟蕙已是满脸涨红,一旁的谢珣宴放下了碗筷,起身离开了屋子。她站起身想要扇我巴掌,被我攥住了手腕,
“娘子别动气,更别动手,我一介粗人怕因为自保再伤了娘子。”
她挣脱开泛红的手腕,恶狠狠地盯着我,想到她并不是我主线中的角色,我也懒得与她勾心斗角,
“我无心与你争抢什么男人,他对我无情,我也对他无意,我自有我的心上人,你倒不如把心思用在他身上。”
“你最好是这样。”
我与她不欢而散,摆在我眼前的是更加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