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是龙兴之地，万万不可出什么差池，偏京里又到了极要紧的关头，心腹重臣一个都挪动不得，太子李纯思虑良久，召季九解玉于书房谋划。

“常言蝗乃天灾，不可制以人力，但本宫不愿使百姓饥寒，愿为一搏。使君与连环此次出使河东，不知可有章程？”

河东久旱成蝗，京里谣言四起，都说是因着立储之事惹了上天震怒。顺宗的病体一时好一时坏，迟迟不肯退位，跟着的那帮子人败了一局之后奋力反扑，妄图废嗣另立。

“殿下，太宗皇帝昔日曾言，‘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后将蝗虫吞食，此后不复成灾，殿下此次效仿太宗皇帝，必有奇效。奴婢遍览典籍，始信人定胜天，已准备好了四条计策，驱赶，焚烧，挖沟，土埋，若有反噬，奴婢愿一力担承。”解玉跪下道。

“连环此计深得我意，使君以为何如？”民间有蝗神之称，百姓愚昧，遇蝗虫常焚香祭拜，任凭其咬食庄稼，不敢驱逐。

“不过是畜生而已，奴婢愿为殿下除之，全凭连环安排。”这是要自己表态了，季九见太子殿下言语间对解玉极为亲昵，当下顺从道。

“除蝗之事自有连环操持，阿九此去，本宫另有要事相托。”太子殿下起身，在窗下来回踱步。

“请殿下吩咐。”季九拱手道。

“本宫要太原府的兵马。”李纯盯着眼前的年轻宦官，不知他是否有本事调度太原府的数万精兵。

李纯握紧了拳头，自安史之乱后兵连祸结，积弊已成。藩镇割据形同自立，朝廷政令不达，不过年节进奉虚应故事。若照此下去，只怕朝廷将来能辖制的不过东西两京，其余恐遍地诸侯了。前日密探禀报，西川时节刘辟进京拜谒王叔文，怕商谈的不是什么好事，难不成藩镇竟想操控朝廷么？

明明是酷暑时节，李纯却只觉冷汗涔涔，怎样才能将藩镇的权力收归中央？

藩镇节度使不是吃素的，德宗皇帝也曾有此壮志，结果被逼的流落奉天，连皇宫也被叛贼所据，李纯想起幼时逃难的情景，拳头咔咔作响。

分化藩镇，收归中央，既要用计谋，也要有实力。现下朝廷所属的左右神策军，合起来也不到二十万，只怕连河朔三镇都比不过。再者东西行营拱卫京师，岂能轻易外出讨伐。偏偏各地武将拥兵自重，不肯俯首听命，还是得慢慢把兵权一步步收拢回来。

“奴婢明白，定当不辱使命。”季九撩袍下跪，太子殿下这是要将自己提拔作心腹使唤了。

听了这句话，李纯稍稍有些放心。本来纪美人先荐的是她娘家弟兄，但李纯却以为不妥。本朝素有尚武之风，地方上多的是骄兵悍将，纪家兄弟虽会几招拳脚功夫，但未必能慑服他们，只有季九这种在沙场上血战过来的，才能在军中立威。

更何况能保证纪美人的娘家兄弟永远忠于自己么？若他们也拥兵自重，岂不是作茧自缚？此次册位东宫多仰赖宦官之力，李纯觉得还是自己的心腹家奴信得过。

待到晚膳时分，太子赐宴同食，解玉常服侍李纯和纪美人用膳，伺候起来轻车熟路，季九便只顾自己吃，一顿饭君臣尽欢。

河东是紧要之地，蝗灾又事态紧急，两人也顾不得择什么日子，解玉这几日早预备了赈灾钱粮，季九去奉天选了五百神策军军士同行。

安抚灾民的钱粮，还有给太原府兵马预备的赏赐，足足有一百多车，行驶起来颇为缓慢，解玉忧心蝗情，和季九商量，提议两人先策马去太原府，五百军士在后押送钱粮。

季九自无异议，两人遂越过车队，结伴同行。

晚间到驿站时，正好遇着地方官员携带家眷赴任，将房间都占了，只挪出来一间，解玉只得与季九同宿。

季九见解玉将铺盖抖了又抖，暗自有些好笑，这位解公公爱干净得很，这次出来算是受苦了，又见他走路别扭的像只螃蟹，便扔了一盒药在床上。

“使君倒瞧着轻松。”骑了一天马，解玉早觉得两腿间火烧火燎，见季九扔了膏药过来，忙接过来摸索着涂了，见自己如此狼狈，季九却和没事人似的。

“我们惯了的，哪里比得上连环细皮嫩肉，和大姑娘似的。”季九取笑他道，两人这几日相处下来，倒渐渐和睦了，开些玩笑话也不妨了。这解玉虽背着他涂药，但隐约瞧见一身皮肉白的出奇，真真是雪化的人儿，怪不得嫌弃驿舍的被褥呢。自己糙惯了，荒郊野地睡觉也是有的，日后还是留意些，和解玉这么个精细人在一处，万万不可错过宿处。

“听闻使君金屋藏娇，怎不挈带同去？”解玉红了脸，拿衣衫掩住肌肤，出言反讥道。

“春水是个男孩子。”春水在长乐坊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这些人一个个全知道？季九有些纳闷了，春水漂亮是漂亮，但又不是女孩子，怎么金屋藏娇？

现在宫里的大宦官，像俱文珍他们，就好养这么些人，解玉本待再调笑几句，见季九说的认真，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二人合衣睡下，次日还得早早起程。

太子殿下忧心忡忡，使季九以为河东之行困难重重，谁料一路顺利的很。河东节度使严绶为政宽惠，境内治理的井井有条，领着百姓们从蝗虫嘴里抢下了不少食粮。

在河东节度使严绶的倾力配合下，解玉的差事漂漂亮亮完成了，京中太子也登基为帝，下诏蠲免河东一年赋税，百姓欢声载道，季九和解玉代替太子封赏了有功之士后便启程回京。

“这么说，这严绶倒是忠心之人？阿九能令他俯首听命？”

太子已登基为帝，季九和解玉在含元殿里陛见复命，替严绶等请功论赏。

“陛下，奴婢哪里有这本事，严绶忠心的是陛下。”

“你们两个倒乖觉，辛苦跑了这一趟，倒替别人请功论赏，忘了自个儿也是替朕办事了么？”李纯哼了声，心内倒是极为舒畅。自他登基后，烦心事不断，京城又阴雨连绵，这算是第一件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