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皆是桃林，甜香扑鼻。

桃花满枝，浅红粉白的花瓣簇成一团团，说不出的娇嫩可爱。

季九伸手摘了一朵，凑近鼻尖闭目细嗅，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再睁眼时，就见桃花下立了一位红衣女子。

高挽发髻，红裙坠地，在纷纷扬扬的花瓣中翩翩起舞。

“阿九，我好看么？”

季九正要上前，却见那小娘子回眸一笑，唇色恰似浅红的桃花瓣，正是那日大兴善寺里遇见的模样。

“好看，在我心里你最好看。”季九伸臂将她揽在怀中，只觉温香满怀，说不出的喜悦满足，人生至此，再无他憾。

正两情旖旎时，突然狂风大作，桃花飘零。季九将小娘子藏在自己怀里，越抱越紧，可怀里却越发空虚，哪有什么美人儿。

“微之！微之！”

季九在狂风中挥舞着双臂，却触不到小娘子一片衣角，他心头大恸，大声哭喊道。

“使君可是在唤我？”

风停后，桃林里桃花遍地，枝叶凋零。青年骑在马上缓缓而来，季九瞧见马蹄上沾上了桃花瓣。

“微之。”季九低唤了一声，眼前青年身着状元红袍，正是那日打马游街，意气奋发的少年郎，眉目清亮，面如冠玉。

“阿九，我好看么？”青年将季九拽上马，一张俊脸凑近他似笑非笑。

季九吓了个激灵，睁眼见四周均是荒郊野地，军士握着火把来回走动，才惊觉方才是在作梦。

“营帐已扎好了，请使君安歇。”有军士见季九醒了，禀报道。

篝火烧的哔爆作响，有几丝火星溅到衣袖上便灭了，季九合上手中的行军图，往营帐中走去。

千里驰援，倍道而行，再三日便是鹿头关了。

高崇文久经沙场谙熟兵法，却迟迟攻不下鹿头关，只怕自己前去也没什么好法子。季九索性下令休整一日，就这么人倦马疲地前去，想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皇帝心急，这一仗不容有失，得想个万全之策。

季九方才假寐了一会，清醒过来少了些困意，合衣躺下后思量着破敌之策。

鹿头关久攻不下，想必高崇文用尽了法子也不见效，若是自己和他一道被困在这里，宫里的皇帝得急死。

李纯初登大位，刘辟就来挑衅，这一仗绝不能输。来之前皇帝撤销了夏绥节度使韩全义的官职，派李演将军代任。但有西川的刘辟做榜样，韩全义的外甥拒绝李演接任，一边整军备战，一边拥兵自立，不服朝廷法令。

如果刘辟赢了，独占三川，那跟着的不就是小小的夏绥节度使了，只怕中原境内要狼烟四起。

所以西川叛乱，必须尽快平定。

但高崇文在鹿头关耗了将近三个月，却寸功为立，想必天险难破。

季九翻来覆去，有些焦躁起来，待察觉后忙收摄心神，调匀呼吸后沉沉睡去。

次日待天明后才启程。

“使君，这里不是往鹿头关方向。”

季九命兵士往西走，跟随的将领驳道。

“鹿头关有高将军猛攻，待阴雨过后必能大破。西面是贼军粮道，若是截住，可助高将军一臂之力。”

现在去鹿头关不讨好，一是那里依山带川，雄险异常，刘辟又连筑八道关栅，除了强攻别无他法，去了也只是充人数而已。二来高崇文已是名将，从他嘴里抢功劳，不是破点皮就能成的，得掂量掂量。

崇文崇武不崇文，高崇文是个实在人，虽不通文墨，但熟谙兵事，季九曾同他一道喝酒舞剑，心中极为尊崇，不肯为了论功邀赏同他有什么龃龉之处。

主意既定后，季九便遣了传信的军士，去鹿头关告知高崇文，自己领着五千神策军从西面绕过去，截断了蜀军的粮道。

高崇文果然不负季九所望，天晴后纵火焚山，蜀军所设的鹿头关八处险栅，高崇文八战八胜，蜀军又没了粮食供给，纷纷请降。

“季老弟，不曾想在这里又遇着你，这次倒是多亏你帮忙了。”

鹿头关大捷后，季九亲身至营帐拜会，高崇文出来携手引他进去。

“高将军风姿不减往日，越发勇武过人了。”季九真心叹服。

高崇文年过半百，发丝斑白，但依旧行走如风，丝毫不见老态。这些年来，他厉兵秣马镇守边疆，不曾有丝毫松懈，听三哥说，宫里的中使刚将旨意传到，高崇文就备了粮草辎重即日启程平叛，季九自问做不到如此迅捷。

强藩环伺，朝廷气弱，将士们多犹疑观望，像高崇文这般日日练兵不辍，时刻备战效忠朝廷的，这世上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使君知我。”听了季九的感叹后，高崇文面有得色，仰头便是一杯。

二人在沙场相识，彼此都见识过的，有一分惺惺相惜之意，酒酣之后无所不谈，倒把其他人撇在了一边。

不多日，刘辟矢尽道穷后投江自尽，被军士下水捉住，西川叛乱至此大获全胜。

高崇文要往蜀中安抚百姓，想必皇帝不日便会下诏，封他为西川节度使。季九却急着要带刘辟回京复命，李纯正满心欢喜的等着呢。

分别在即，自然设宴饯别。

“季老弟，我的性子你知道，若是在沙场上拼命，我日日夜夜也不倦的，可若是整日理文书那些婆婆妈妈的事，我实在作不惯的。你如今作了陛下近臣，再有这种事可不能忘了我，咱哥俩，你脑子来得，我身手来得，不信有打不赢的仗。”

高崇文敏锐嗅到了皇帝的意图，只怕要动那些土皇帝似的藩镇了，可不正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候。

“老将军是我朝名将，陛下倚重的很，我也想跟着老将军再多学点，自我义父故去后，再没人能教我了。”霍仙鸣故去后，季九便只能摸爬滚打攒经验。带兵打仗都是战场上见真章的，十本兵法也未必比一场实战管用，若能与高崇文并肩作战，季九自然求之不得。

提起霍仙鸣，高崇文也忆起旧事来，又仗着酒后高兴历数起自己打过的胜仗来，季九亲自替他斟酒，听得津津有味。

宴会将尽时，突然有人携了两个女子进账，鬓发凌乱绫罗裹身，梨花带雨不掩国色。

原来刘辟的家眷也尽数捉拿了，他的两个妾侍，容颜绝美，被兵士献了进来。

将士们见了，也都赞了一声，劝高崇文享用。

高崇文摆了摆手，便要令兵士押下去。

“如此美色，理应献给陛下，季使君押刘贼入京伏法，何不将这两位美人也一并奉上。”座中有中使站起来献策道。

“偏是你们这些阉人多事。岂不闻美色误国，陛下命我平叛，为的是天下百姓，岂是为了这些妇人。你们这些卵蛋都没有的，偏在这些事上留心。”高崇文听了怒道，怪不得人人都道阉宦乱国，好端端的皇帝，都被这些人带坏了。

众人听了，俱都噤如寒蝉，一是畏惧高崇文发怒，二来高崇文当着和尚骂秃驴，生怕季使君一个不高兴迁怒他们。

提出将美人敬献给皇帝的中使，却得意起来。宦官监军是旧例，但在高崇文军中，他们却和摆设差不多，本来想着这次西川平叛，京里也会派监军来，到时谋着给高崇文颜色看看，谁知高崇文竟不要朝廷派宦官监军，皇帝也同意了，这下他们真是有苦无处诉。

幸亏陛下还是依赖宦官多些，派了季中使来协助，想必就是监视高崇文的。

这下高崇文酒后失言，得罪了季中使，回京后在陛下面前随意说几句，就够他喝一壶了。

“高将军所言极是。”季九苦笑道。

胸中那股对微之的恨意，渐渐消弭了，即便他真是那小娘子，也不是自己这种人该肖想的。

“老弟，我没说你啊，你虽没卵蛋，可比那些有卵蛋的都带劲，老哥这里给你赔罪。这两小美人，我本来是想给军里的鳏夫，若是老弟想要，只管带去。”高崇文也酒醒了大半。

“老将军既拿我当兄弟，便不要计较这些。”季九婉拒了那两个绝色美人，怕高崇文多心，按捺下心思，又陪他喝了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