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哄我。”桂花糕清甜软糯，但李恒不为所动。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了几块桂花糕就不计较，那不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小殿下，季使君是为陛下做事，又由不得他自个儿。这不，一回来就惦记着小殿下旧年没吃上的桂花糕，也算有心了。”张良伯贴身服侍李恒，知道他每日里眼巴巴地盼着季九回来，等见了面又别扭起来，也不说破他，只含笑劝道。

季使君如今可是皇帝心腹，怎么也不能让纪美人母子拉拢了去。

张良伯劝了几句，李恒紧绷的小脸蛋缓和了些，嫌弃地拈了一小块桂花糕送进嘴里，又拈了一块。

季九见状松了口气，小殿下面上虽不依不饶的，但心里软和的很，不过也多亏了这桂花糕。昨日元稹跟着季九回了长乐坊，不多时小童嘉木便送了桂花糕来。

只是元稹临走时，不经意间问季九，可曾瞧见过遗失的玉佩。

季九原先想着往后遇见了就物归原主的，昨日春水见元稹来府上做客，自家主人也远道来归，便花心思同厨娘整治了一席水酒，季九多饮了几杯，见元稹问起，头昏脑涨间竟鬼使神差地说没见过。

现下那枚玉佩就躺在他怀里，季九探进去摸了摸，触手温热细腻。玉佩虽是宝物，但比起皇帝和贵妃娘娘的赏赐，也不算什么珍奇物件，但季九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留着。

李恒吃了桂花糕，咳了数声，端了端架子，令季九回禀西川诸事。

季九知道他想听故事，瞧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坐过去搂了他，将蜀中的风土人情并捉拿刘辟的经过说与他听。

正预备提起刘辟的两个绝色小妾时，皇帝身边的小宦官过来传话，李纯在含元殿召季九陛见。

父子俩个都要听故事，季九只能舍了李恒，到含元殿拣重要军情与李纯讲了，只不过没提刘辟那两个国色天香的小妾，怕给高崇文惹麻烦。只将一路上刘辟的狂妄姿态，当笑话说与李纯听。

季九本意是欲逗君王一乐，刘辟再狂妄又能怎么样，书生也罢，诸侯也罢，到头来不也低着头乖乖在兴安楼受责，祸延亲朋，族人党羽全数斩首，同归黄泉。

但李纯听了却半晌不语，愈添悲色。

季九察言观色，侍立一边，不敢再多言妄语。

“刘辟狂妄如此，是朕之过矣。数十年来，多地藩镇虽属朝廷，却非王臣，说反就反，说到底不过是朝廷积弱，奈何不了他们罢了。朝廷多有掣肘，朝令夕改，多是削官不成再行安抚，只怕刘辟忖度着按以往旧例的话，大不了入朝被削官，寻个州县做个刺史，再不济也可做个富家翁。若是如他所愿的话，我大唐天下迟早会效东周故事，诸侯争霸而朝廷莫能制，祖宗基业绝难长久。”

“陛下英明。”不愧是皇帝，如此深谋远虑，季九真心叹服。

“朕已命高崇文为节度使，神策军将士也均有重赏，独剩阿九千里奔袭，还未论功行赏。”

高崇文身边也有中使，早写了密信送入宫中。刘辟被捉后，囤积的无数钱粮珍奇全数由季九押送京师，李纯看过高崇文的表奏和中使的密报，与季九带回来的一丝不差，反倒是吐突承璀经手后，账目略动了动，不过也是小数目，李纯并未在意，但对季九难免刮目相看。

“奴婢不过是跑跑腿，份内之事怎敢言赏。”季九谦辞道。

“阿九莫要太谦了，高崇文都上表替你请功，难道他们都该封的封该赏的赏，朕的人反倒受委屈不成？朕心里早替你择定了位置，只是恐你年纪太小难以服众，且等两年罢。”

现在宫中得势的多是德宗朝的宦官，说起来还要感谢王叔文等人打压藩镇和宦官势力，才有韦皋薛盈珍孙忠义这些人投靠过来。但皇帝对他们多有猜忌，想提拔忠于自己的一批后起之秀。

河东蝗灾，西川平叛，不骄不躁，忠心可靠，熟谙兵事，在将来的削藩中大有可用，皇帝瞧着眼前的年轻宦官，逐渐幻化成一柄出鞘的宝剑，任由自己指使，神兵在手，心中不禁得意起来。

“奴婢听凭陛下安排。”季九拱手谢恩。

“同往日一般，暂且先在神策军行营与宫中两处行走。西川虽平定，其余藩镇还蠢蠢欲动，兵马操练不可废弛。”

“奴婢领旨。陛下这几日清减了许多。”季九应下道。

“藩镇是我朝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朕便一日坐立难安。”李纯叹道，天知道他这几个月有多担惊受怕，最焦虑的几天，夜夜梦见刘辟领兵攻占长安，宫室锦绣化为灰烬，天子百姓东躲西藏，还不敢说与人听。

“藩镇割据始自安史之乱，到如今早已积弊多年，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为了百姓苍生和朝祚永续，还请陛下善保龙体。”

常言主忧臣辱，季九倒没这想法，毕竟自己只是皇帝家奴，生来便是伺候人的。但皇帝在他面前忧心成这样，总要敷衍着劝一两句的。

“朕何尝不知道，只是每每担惊受怕，却苦无良策而已。”李纯虽满腔壮志，但对着眼前千疮百痍的烂摊子，有时也沮丧的很。

“陛下，奴婢此次出使西川，见蜀中财力兵力俱集于刘辟一人之手，因他有异心，才有此次兵戈之祸。如今藩镇节度使竟成一方诸侯，若是各地刺史直属朝廷，节度使不就成了一个空架子？我朝素重开科取士，若是刺史任命全由朝廷，天下自然政令通畅。”

季九没想到自己越劝，皇帝越愁，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急切里又寻不出脱身的法子，幸得昨日晚间，元稹酒后针对藩镇发表了一番议论，季九模糊听懂一两句，这会正好敷衍皇帝。

“朝廷统一选拔人才置于州县，架空节度使……”这倒是一个好法子，比自己想的将节度使挪来挪去强出许多，倒可一劳永逸，毕功于一役。李纯听后不住沉吟，在含元殿内踱来踱去。

“陛下，奴婢不通文墨，只有这些粗浅想法。常言道，世运之明晦，人才之盛衰，其表在政，其里在学。陛下求贤若渴，朝臣中不乏良材美质，必当竭力为陛下分忧。”

季九没想到自己一句闲话，惹来皇帝如此重视，当下有些心虚，再问起时便不敢多言，推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