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大殿下作了太子，小殿下就没了活路？”季九不解道，皇帝膝下有数位皇子，难道还能一个个都做太子不成？龙椅只那么一个，不是人人都有的坐。

“其他皇子作个富贵闲人，只怕大皇子和纪美人乐见其成。唯有三殿下做不得，九弟，听三哥一句劝，不要让小皇子连累你，你也不要惦记他将来的荣华富贵。”孙忠义叹了一声道。

“怎么说？”

“你可听说过郭子仪的名头？”孙忠义问道。

“自然听过，满天下谁人不知？三哥卖什么关子！”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功高盖世，画图凌烟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三岁小孩，也能历数他的功绩。

“郭子仪有一子名唤郭暧，得尚升平公主为驸马。宫中的贵妃娘娘便是郭暧与升平公主之女。眼下升平公主尚健在，陛下登基时，还曾敬献女伎，不料马屁拍在马腿上，陛下将女伎送回，还申饬了她一顿。”

“这和三殿下作不作王爷有何干系？”季九听孙忠义越扯越远，忙提醒他道。

“这可干系大了，郭子仪功勋显赫，援引的朝廷官员不计其数，升平公主曾得盛宠，在宗室间颇有令名，贵妃娘娘母家极盛。”

“那不更好。”季九这回听明白了，李恒的靠山很坚实。

“若是三殿下作太子，那再好不过，可若是三殿下不作太子呢？贵妃娘娘和三殿下有这些人撑腰，大殿下和纪美人能放心的下？”孙忠义反问道，怎么九弟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来。

“若是三殿下不愿意作太子呢？”季九想，以小皇子的性子，只怕对皇位没有多少兴趣。

“这世上没有人不愿意作皇帝，更何况三殿下。纵然他愿意放弃皇位，他身后的这些人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且不说郭家和盘根错节的官员，就单说贵妃娘娘。她当年以显赫门第嫁给陛下，过门便有王妃之尊，是陛下的结发正妻。如今陛下登基后却不立后，让贵妃娘娘的脸往哪儿搁？”

“这么说娘娘已颜面尽失。”季九也听说了，朝臣曾数次上疏立后，都被陛下搁置了。贵妃娘娘本是陛下嫡妻，如今却屈居妃位。

“可不是么，不过以郭家的势力，娘娘纵是妃位，也是实际上的六宫之首。但若是贵妃娘娘嫡出的三殿下作了王爷，纪美人庶出的大殿下住了东宫，那就颠倒过来了，到时纪美人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死后也配享庙庭，贵妃娘娘如何肯甘心？”

“三殿下若是不愿作皇帝，这些人不会放过他。”本来贵妃娘娘是正妻，应该封为皇后，季九听了也是这个理，若是将来纪美人反倒母凭子贵，让娘娘情何以堪？

“不单这些人不会放过他，连纪美人和大殿下也不会放过他。三殿下身后有这些人，将来不管谁作皇帝，都是要忌惮的，岂能容他舒舒服服作王爷？纪美人和大殿下绝不会放过三殿下的。”九弟总算上道了，孙忠义长出一口气。

“这么说，三殿下是必须作皇帝的了。”小皇子根本没什么选择，注定要踏上这你死我活的争斗，想着李恒吃糖糕时鼓鼓囊囊的脸颊，季九心痛如绞。

“九弟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孙忠义见季九眉间蹙起，似有痛苦之状，亲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

“我没事，三哥请说。”

“什么是必须作？谁不想作皇帝，但真正能当皇帝的有几人？三殿下未必能如愿以偿。说到底不过是他们皇家兄弟的争斗罢了，大殿下继位，三殿下落不了好。三殿下继位，大殿下和纪美人自然没什么好下场。”孙忠义接着刚才的话道。

“陛下是喜欢大殿下。”

“可不是么，明眼人都瞧出大殿下是妥妥的太子人选，九弟少往进去掺和。再说陛下正当盛年，现在谈论这个还为时过早，将来自有三哥拿主意，九弟如今作好自己的差事就行。”孙忠义犹豫了片刻，叮嘱季九道。

等孙忠义走后，春水才从里间出来。

“九郎，说不准去西川还能遇着元才子。”春水笑道。

“怎会遇到他。”季九把满腹心事暂且搁起，疑惑道。微之上月才除服，怎么会远去蜀中？

“听说裴相公提拔元才子作监察御史，往剑南东川按覆任敬仲一案。”春水言道，他果然没看错元才子。

元稹制举第一后曾作御史，数次上疏直言时弊，丁忧在家后又与白居易等唱和往来，新作乐府诗又多是讽喻之作。时任宰相的裴垍虽与他素无往来，但特意提拔，就是看中他毫无根基不畏权贵的品性。

“也不知是喜是忧。”监察御史，可是得罪人的活。

“九郎说什么呢，自然是件大大的喜事，元才子此次一展抱负后，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春水嗔道。

李恒的事，元稹的事，自己都有些草木皆兵了，走一步看一步罢，季九叹息了一声。

本以为能与元稹同行，但封赏高崇文所需的两面门旗，须要九幅红绸缝制，此外还有许多赏赐未一一齐备。元稹却王程所限要即刻启程，早走了一步。

待赏赐旌节均备齐后，因着行营里出了事，季九仍不能成行。

季九要去西川传诏，行营操练诸事自然要有人接替，不出孙忠义所料，皇帝命吐突承璀节制右神策军。

不料吐突承璀新官上任，太过得意嚣张了些，他会的又只是逢迎奉承的活计，压不住神策军的骄兵悍将。

皇帝无奈，只能命押送赏赐旌节的军士先行一步，季九留下来处理行营事务后再单骑赶上。

右神策军有一员大将，名唤郦定进，骁勇善战，勇冠三军，素来不喜屈居人下。神策营作为朝廷禁军，按例由中使监军，但郦将军自恃勇武，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不男不女的中使，军士也都以他为首，行营的日常操练都听他调度。

之前的中使只占个名头，不过白领一份俸禄，并不干预军事。但俱文珍孙忠义他们可不愿意，手下的禁军怎能不受掌控？所以才调季九进京。

季九任中军使后，和郦定进也针尖对麦芒地杠了几次，演练也好，单挑也罢，郦定进连呈败绩。季九爱他才华，挫了他的锐气后反倒以礼相待，行营要务也多数托给他操办，郦定进心服口服，遇事主动和季九商量。

但吐突承璀一接替，便耀武扬威，欺辱军士，郦定进如何能忍，自然给了他点颜色，吐突承璀回宫哭诉，求皇帝将郦定进治罪。

皇帝虽信了吐突承璀的花言巧语，但还是遣人略问了问，才知郦定进勇武过人。他自然舍不得了，眼下就要对王承宗用兵，先折一员大将，不是个好兆头，所以命吐突承璀先忍一时，让季九安抚住郦定进。

刚则易折，如果吐突承璀当真领兵出征，只怕郦定进要遭殃。季九婉言劝他收敛锋芒，毕竟皇帝已经站在了吐突承璀那一方，对着干下去迟早会吃亏。谁料郦定进不听劝，季九只得叹息了声，将皇帝的赏赐留下，嘱咐他多加小心。

季九回禀皇帝，替郦定进说了几句好话后，便策马追赶押送旌节赏赐的军士。

这日晚间到青山驿时，驿站里已经住满了人。当值的小吏见季九一人单骑，虽有令牌但身着绿衣，便安排他和一位孀妇同住。

那孀妇四十余岁，和女儿女婿同行，见驿吏将一个陌生男人领进自己房里，当下哭闹起来。

“我女婿是这里官位最小的，你们就这般羞辱于我，污我清白！”孀妇大哭大闹，将驿站里早就安歇下的大半人引出来看热闹。

“大娘，你看清楚，他是中使，如何污你清白。”小吏也委屈，驿站的房间已经满了，只有这个孀妇是一人住一间，不塞在她屋里赛谁屋里，中使和娘娘住一个屋里都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更何况她一个寡妇。没想到这大娘还不干了，闹的天翻地覆。

“我不管什么中使不中使，他看起来就是个男人，和他住一晚，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大娘，你这是没见过世面，连中使是什么都不知道么。大娘你放心，他和你睡一晚，连你的手指头都碰不着，更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有一位青年公子听了嗤笑，帮着小吏劝解。

谁知那大娘哭的更大声了，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着议论，季九羞窘的无处躲藏。早知如此，便应在荒山野岭将就一夜。

“使君。”有人在耳边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