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捉拿王承宗可是大功一件，怎能让吐突承璀占了便宜？”

目送吐突承璀领兵出营后，有将士议论道。

众人深知，吐突承璀在军中素无威信，却有神策军和昭义军的将士肯和他走，无非是为着两点，一是珍宝银钱的诱惑，一是功名利禄的驱使，若能活捉王承宗，功名富贵唾手可得。

“王承宗如今可成了香饽饽，连范希朝和张茂忠这些老将也动了心思，承璀未必能争得过他们，如何去占这便宜？”

季九还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吐突承璀有个闪失呢。因此临行前让他写了一封密信送回京中，这样的话就算出了事，皇帝也不好迁怒自己。

“范希朝和张茂忠未必能比得过使君。”将领中又有人道，明明是神策军将王承宗赶出承德的，却将功劳白白的送与他人。

“范老将军和张老将军是我朝名将，岂敢作比？王承宗在咱们这里是香饽饽，只怕在田季安眼里却是烫手山芋，且看魏博如何行事罢。”

提到魏博，将领们再无异议。河北三镇中，数承德最弱，神策军都吃尽了苦头，再和魏博相抗的话，又得苦战一番。

自安史之乱后，朝廷便无力管束河北三镇，任由他们兵强将广割据一方。神策军先前连连败绩，固然是吐突承璀指挥不当，但承德军士骁勇善战，将领们也是亲眼所见。

季九能将王承宗赶出承德，一是分化了河北三镇，使承德孤立无援。二来王承宗毕竟年幼，和吐突承璀交手后放松了警惕，才能出其不意一击而胜。若是一开始就旗鼓相当的话，只怕得僵持一段时间。

所以吐突承璀未必无功，至少麻痹了王承宗。

至于邀功领赏，何必丢了西瓜捡芝麻，如今承德一境都在手中，季九盘算着密信应该送到皇帝手里了，不知过几天会派谁来。自己领兵打仗虽在行，但教化百姓就力有不逮了。承德割据数十年不沐王化，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民众归心的，季九能作的只是晓喻百姓该作什么作什么，约束兵士不得侵扰，维持承德境内安宁。

密信里，除了夸吐突承璀知耻后勇，坚决要领兵为皇帝捉拿王承宗外，还提到自己镇守承德，只能做到境内安宁，至于百姓沿袭藩镇规制，不遵王化就没有半点法子了，请皇帝派一位能干的文臣来。

当然，话里话外还奉承了皇帝几句，提到不妨让之前反对的文臣来，以示皇帝的英明神武。

之前蹦跶的最厉害的就是白居易了，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派他来。

洛阳时元稹替自己出谋划策，却不能上奏皇帝，毕竟吐突承璀已经先行邀功，都归到他自个名下了。季九再翻案的话，就要得罪吐突承璀，贵妃娘娘必定不愿的。再就是皇帝未必高兴，若是不能成功的话，反替元稹和吐突承璀结下了梁子。

季九想了一回无以为报，只能迂回到白居易头上，教化藩地也是功劳一件，再说他深知元稹白居易等人都是忧国忧民的好官，承德百姓托付在他手上是放心的。

皇帝的旨意刚来，魏博就有动静了。

田季安决意站在王承宗一边，打算帮他夺回承德，共同对抗朝廷，和范希朝张茂忠打在了一起，吐突承璀领兵观望，离得远远的，不敢近前一步。

不出季九所料，来的果然是白居易。

“使君在陛下面前什么都没说么？”接风宴上酒席将尽，将士们各自离去，季九正要唤军士进来，领着白居易去安歇时，突然听他问道。

“要说什么？”季九不动声色道。

“经过洛阳时，曾与微之一叙。那些功劳，使君要是自己占了，我们倒也没话说，毕竟使君于微之有救命之恩。但为何却都归了吐突承璀？他领兵打仗无功于国，虚耗钱粮寸功为立。即便是使君这次打了胜仗，以中使掌天子之兵，将来必定贻害无穷。”

“乐天喝醉了。”这也太大胆了，难道他知道自己不会计较？吞了元稹的功劳，季九有些心虚，但为了小皇子，也不能得罪吐突承璀，得想法设法让他在皇帝面前多替李恒吹吹耳边风。但白居易话锋一转，竟当面指责起自己来，若是旁人，只怕早想法子治他了，季九见他满脸潮红嘟嘟囔囔，一边压下怒气，一边劝说自己不要和醉汉计较。

季九担心白居易喝醉了口不择言，到外边被旁人听了去，只得草草将他安置在帐中榻上，自己自去床上安歇。

等来白居易后，季九便预备领兵前去增援，谁料魏博又出变故。

田季安年老体衰，在城墙上不慎中箭，几日后就不治身亡。幼子田怀谏年方十一岁，虽继立为首，但不知世事，不过是傀儡小儿，事务都把持在家僮蒋士则手上，凭私憎爱恨发号施令，众兵士不服，拥立田季安的侄子田兴。

魏博的将领跪在田兴面前，要以他马首是瞻，田兴却并未欣喜若狂独揽大权，而是不愿答应。

田兴并不是和田季安一样，空有一身武力，虽受士兵们爱戴，但深知自己一旦坐上田季安的位子，便是乱臣贼子，迟早要与朝廷兵马兵戎相见。

而他熟读诗文深明礼仪，不愿意与朝廷为敌，也不愿意作乱臣贼子，因此和拥戴的将士们僵持了起来。

将士们不愿意离去，再僵持下去唯恐有杀身之祸，田兴便约法三章，一是不能杀害田怀谏母子，二是交出王承宗，遵循朝廷法令，三是不再割据，将典籍图册奉与皇帝，请求朝廷任命官吏。大兵压境，承德败亡，将士们也不愿与神策军作战，一一应承下来。

田兴命人将王承宗押送京城，皇帝投桃报李，遣中使赐予旌节，因魏博是主动归顺，还从国库里取出几万缗赏赐军士，魏博境内欢声雷动，俱都感服朝廷。

河北三镇强藩环伺，素来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不想将王承宗赶出承德后，竟又兵不血刃拿下魏博。皇帝心怀大畅，又借机将卢龙的赋税和官员任免也收归囊中。刘济傻了眼，不久就郁郁而亡，还未发丧，两个儿子就开始争夺节度使的位子。皇帝听了很是高兴，不再惯他们的毛病，直接从朝廷另派了官员接手。刘济的儿子们不愿意，但季九还屯兵在镇州虎视眈眈呢，没奈何只得将祖宗基业拱手相让。

待新任的节度使到后，季九才率领神策军，领着刘济的两个儿子和田怀谏回返京城，白居易也一路同行。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微之也太过深情了。”白居易合上诗卷叹道，又在书案上铺开笔墨。

“这是微之写给他夫人的么？”，三首悼亡诗，字字泣血，句句深情，让人听了忍不住心中郁结。

“正是呢，能写出如此诗句，不知他伤心成何等模样呢。”白居易笔走龙蛇，不知再写些什么。

季九凑近了细看，却是以韦丛的名义写就的三首答诗。

“答谢家最小偏怜女：嫁得梁鸿六七年，耽书爱酒日高眠。雨荒春圃唯生草，雪压朝树未有烟。身病忧来缘女少，家贫忘却为夫贤。谁知厚俸今无分，枉向秋风吹纸钱。”

“答骑马入空台：君入空台去，朝往暮还来。我入泉台去，泉门无复开。鳏夫仍系职，稚女未胜哀。寂寞咸阳道，家人覆墓回。”

“答山驿梦：君入空台去，朝往暮还来。我入泉台去，泉门无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