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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月夜逾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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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老头儿所言不虚,昨夜元稹的确夜宿在敷水驿,但仇士良与刘士元与他并非偶遇,而是有意寻隙。

元稹先是在洛阳惩办飞龙使戴景福,后又不许孟监军凶柩入驿,宦官们闻知后早就嘀咕起来了。

自玄宗皇帝起,中使便自成一系,纵有不法之事,也是内部处理,既是陛下家仆,便是皇家内务,岂有外人插手的理?元稹这么一闹,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中使也要受朝臣管束,谁都可以指手画脚了?

此例一开那还了得?犹记得数年前,顺宗继位后,王叔文派遣范希朝和韩泰手持顺宗圣旨,去京西行营接管禁军,幸得内侍省总管俱文珍当机立断,命中使们断不可将兵权属人,否则的话,只怕大家都要亡于王叔文之手。总而言之,中使们再怎么横行不法,也容不得外人置喙!

仇士良与孟监军是过命的兄弟,年轻时拜过把子的,听说好兄弟死后受辱,早就气不打一处来,正好借此机会公报私仇,既为中使们出一口气,又可尽兄弟之情。

季九将小皇子送回宫中后,听说仇士良和刘士元正在含元殿和皇帝哭诉,想了想也赶了过去,门口的小太监通报了一声后,便传季九进去。

“陛下可要替老奴做主!”仇士良含泪跪在殿中,委屈的上气不接下气。

“元稹少年后辈,竟敢欺辱你们,这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和那白居易果然是一丘之貉!”

皇帝听了,气的牙关紧咬。尤其是那个白居易,官不大,口气不小,上次说到激动处,竟指着自己说陛下错了,若不是还有人一旁解围,自己差点下不来台。后来想把他赶出翰林院,又怕怪罪了他,天下人说自己不能虚怀纳谏,没有明君气度。

“季使君来得正好,咱们刚替陛下立了大功,那些朝臣就眼红嫉妒,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吐突承璀也在,见季九进来道。

“这是怎么了?”季九佯装不知,先向皇帝行礼,说行营有些军务要禀报。

“昨日,薛盈珍遣士良和士元出城办件差事,天晚了赶不回来便歇在敷水驿,谁料罚俸西归的元御史先到了,占着正厅不肯让出来,还出言相辱,士良气不过,略微抬鞭子教训了他一下,不小心沾了沾脸颊,谁知现在传的满京城都知道了。”吐突承璀见季九一头雾水,解释了一回。

“还动手了?仇公公与刘公公可曾受伤?”季九听了,忙瞧向跪着的仇士良和刘士元道。

“多谢季使君关心,倒是不曾受什么皮肉伤。那元御史狂得很,晚膳时士良遣人去请,都不肯出来。后来又语出不逊,那些文官都一个比一个嘴巴利,我们哪里说得过他们,少不得受了一回委屈。”刘士元哽咽道。

“陛下,老奴伺候陛下几十年,没有功劳也要苦劳,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仇士良听了悲从中来,朝皇帝哭诉道。

“士良放心,朕还不至于让你们被一个后生晚辈欺辱了去!”吐突承璀倒了一杯茶,皇帝接过应下。

“多谢陛下为老奴作主!”仇士良和刘士元忙谢道。

“陛下,这驿站住宿可有什么规矩?上次奴婢去西川宣召,路过青山驿,驿吏安排奴婢与女子同住,那大娘不肯,哭诉了半日。”

元稹挨了一顿打,让出了正厅,难道还要受责罚么?季九有些心凉。

“驿站里的上房,都是紧着咱们的,谁敢不让?季使君莫要一味忍让,失了陛下的面子。”吐突承璀代皇帝道。

“多谢承璀提点,往日常听什么先来后到,生怕不守规矩,给陛下惹麻烦。”季九抱拳谢道。

皇帝听了,命人去查旧例。

“陛下,朝野议论纷纷,都在替元御史打抱不平。”有探听消息的中使先回来,上奏皇帝道。

“陛下,馆驿的正厅,御史与中使先到先得。”不多时,查典籍的中使回来禀报。

“士良与士元随朕多年,必不会使你们受委屈,先回去罢,至于这元稹,朕自有计较。”

皇帝听了有些为难,只得暂时搁置处罚元稹的命令,明日上朝先听听大臣们怎么说。

“陛下,奴婢刚听了一言半句,却是士良与士元先行挑衅,逼元御史让出正厅,后又执鞭教训,这么说来,元御史倒是没什么错儿。”仇士良和刘士元出去后,殿中除了皇帝和服侍的宫女,就只剩季九和吐突承璀,皇帝脸色不好,季九壮着胆子道。

“季使君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倒替外人说上话了!”吐突承璀接道。

“奴婢是为陛下着想,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哪有什么外人内人,陛下治理天下,总要以理服人。咱们委屈一时算什么,陛下的名声要紧。”季九据理力争道。

“朕知道你们都向着朕,朕也不会委屈了你们。这元稹不过是少年后辈,倒把架子都抖起来了,连朕的人都敢欺辱。”季九的话,皇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陛下,奴婢路过洛阳时,听百姓们纷纷夸赞,说元御史是一名好官。若是他没错反而受了责罚,岂不是要怨陛下赏罚不明?”季九急道。

“他怎么没错?擅自将河南尹房式停职罚俸,才召回京城的。”吐突承璀听了皱眉道。

“据说是房式横行不法,纵容儿女家奴欺压百姓,元御史才依法治之,这不是尽忠职守,为陛下分忧么?”季九辩解道。

“房式乃是良才,李邺侯在世时,对他极为倚重。阿九常年在外征战,朝中的事情自然不知晓。朕作皇子时,李邺侯便名满天下,玄宗皇帝时就待诏翰林,皇祖父时更是入朝拜相,数度有功于国。李邺侯好访名山,终其一生,功名富贵唾手可得,却执着于寻仙问道,不以俗事萦怀,皇祖父强逼之下,才娶妻荤食。房式能得他青眼,倚为耳目,必有过人之处。”皇帝立在窗边叹了一句,远远瞧向繁星闪烁的天际,吐突承璀和季九都猜不透他想什么,侍立在一旁不敢出声。

“朕拟遣孙忠义往洛阳,承璀与阿九明日即可上任,河朔三镇虽除,淮西与淄青尚据守一方。神策军内可拱卫京师,外须出兵征讨,今付与你二人之手,万万轻忽不得。”

皇帝郑重道,季九和吐突承璀忙下跪领命。

“季使君可是与那元稹有交情?今日怎么处处替他说话。”出了含元殿,吐突承璀问道。

“我常年在外,哪里同人攀交情去?连内侍省的中使,也没几个识得我。承璀也知道,我这人不会说话,今日胡言乱语了几句,怕是惹陛下不高兴了。”季九笑道。

“这倒是,使君唯有同神策军的将士们熟络,日后咱们可就是同僚了,使君可得多多照顾。”吐突承璀拱手道。

“一定,承璀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季九满口应下。

吐突承璀听了,噎了一句,与季九挥手作别。

天色已晚,宫门早下了匙,季九兼着皇子们的武技教习一职,刚回到校场住处,李恒就遣了人来寻。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季九到清宁宫李恒住处,进了屋子见小皇子要掀了被褥起身,忙将他按住,如今早已入秋,白天虽有些热,夜间却起了寒气,若是着了凉,又不肯喝药。

“阿九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快说说怎么把王承宗打跑的。”李恒拍拍身侧的枕头,示意季九躺上去。

好不容易哄得李恒睡着,季九瞧着窗外的月光,却无半分睡意,待要去院子里走一走,李恒的腿脚手臂又横在身上,怕挪动了惊醒他。

到后半夜时,李恒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季九待要点亮烛火察看,却突然被他抱住,手脚都下了死力气,一时倒不好挣脱,半晌才渐渐松了。

“殿下可是哪里难受?”李恒喘息着醒过来,季九摸了摸他的额头,微微有些汗意却并不滚烫,才放心了些。

“阿九,我梦到她了。”季九要往被褥里探,摸摸他身上是否发热,却被小皇子挡了一下。

“梦到谁了?”季九顿了顿,仍旧向下探去,却摸到一片粘湿,以为是小皇子半夜遗溺,预备和他换个位置睡。

“今日见到的那胡人女子。”季九重新燃了烛火,下床取了一块毯子,却听李恒红着脸道。

“你……”季九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再也说不出半个字,穿着单衣愣了半晌。

“阿九,地上凉。”李恒忸怩着道。

有小宫女听见动静,在外边问了一声,季九才回过神来,另取了干净亵衣替李恒换上。

“阿九,你有喜欢的小娘子么?”李恒将脑袋埋在季九胸前,悄声问道。

“有。”季九想起大兴善寺里星眸红裙的小娘子,从前曾日日入梦,这半年不知为何,却许久没梦见了。

“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阿九为何不娶回来?”李恒仰起小脸,接二连三问道。

“我是宫里的中使,如何娶她?”季九苦笑着摇摇头。

“可是张公公他们不是都有妻妾么,还领养了好几个儿女。”李恒不解道。

“殿下也知道是领养,我们这些人,将小娘子娶回来,不过是让她们守活寡。这辈子是没办法生儿育女了,何苦连累她们,幽闭家中有伤天和。”季九叹道。

“阿九不想要孩子么?”但凡有品级的中使,都娶妻养子,看起来与旁人并无什么不同。

“不想,有了孩子也未必能护他们周全,孤寡一生又如何?不必为子孙忧心,不必为妻妾所累。”说什么老牛舔犊燕雀引雏,灾荒年节卖儿鬻女的又有多少?

“阿九,你进宫了后悔么?”李恒趴在季九胸前,伸臂抱住他。

“不后悔,若是不曾进宫,这会子不知道在哪抷黄土下面呢,也遇不着小殿下了。”

“阿九,将来我照顾你。”李恒抱的紧了紧。

“好,小殿下一定要平安顺遂,快睡罢,明日还要去读书。”季九将小皇子从身上撕下来,让他平躺着睡好,掖紧了被子。

李恒这么一闹,季九也觉出些困意来,迷迷糊糊睡过去。

次日又一大早醒过来,和吐突承璀去了行营一趟,忙到天黑才回来。

“元才子的事,九郎听说了么?”回到长乐坊后,春水见季九满面疲色,过来帮他将外袍解下。

“他伤的如何?”

“据说伤了面颊,在府里养伤,并未外出露面,去探望的都是御史台的人。”春水将衣袍叠好,又替季九沏了一杯热茶。

“仇士良,刘士元他们也太过骄横跋扈了,哪有殴打朝廷命官的理?九郎可要过去瞧瞧?听说元才子后日就要贬去江陵了,说什么少年后辈务作威福,明明是因着元才子两次弹劾杜兼,宰相挟私报怨。”春水又道。

“不去了,殿下要吃核桃酥,我出门替他买点。”季九重又起身,换了一件玄色长袍。

“九郎在家歇着,奴婢遣人去那家范记糕点铺称几斤回来。”春水听了忙道。

“不必了。”季九从匣子中抓了一把钱,先去了糕点铺,拣李恒爱吃的买了几样,在街上踌躇了半日,往回走了几步,又反身往靖安坊赶去。

到元府门口时,正好见白居易和李绅出来,季九忙躲在一边的暗巷里。

等他们慢慢走远了,季九才预备上前叩门,想了一想又缩回了脚步,因着敷水驿的事,朝臣与宦官之间剑拔弩张,自己若是贸然上门,被有心人瞧见,只怕对元稹不利,对自己也不好。

踌躇间,又有人叩门,季九躲在暗处,听那两人说话,像是翰林学士。

一会儿的功夫,便进进出出几拨人,等清静下来后,坊门也要关闭了。

季九靠着墙站了许久,天上一轮圆月澄明万里,却解不开人世间的愁丝如缕。

最后终是抵不住心中惦念,季九行至后院,纵身一跃,翻过院墙而入。

元稹家中童仆婢女不多,一路摸过去都无人撞见,只听见厢房里有婴孩啼哭,想必是元稹的小女儿睡不安稳。

季九绕进竹丛,借着月光向内瞧了瞧,见屋里烛火虽灭了,却恍惚有人影走动,叹气声却是元稹。

“微之。”季九屈指叩了叩窗棂,又轻唤了一声。

元稹回过头来,推开纱窗瞧见是季九,倒吓了一跳,忙开门让他进来。

“使君是如何进来的?怎没人通报?”元稹点燃了烛火,一脸惊异道。

“还疼么?”季九瞧见他颊上血痕未褪。

“好些了,乐天送了伤药,敷上去就不疼了。”元稹要替季九倒茶。

“不必了,我略坐一坐就走。”季九见他左臂迟缓,掀开袍袖见鞭痕宛然。

“宵禁了,使君要往哪里去?”元稹叹道。

“身上也有么?还有哪里疼?”

“只这两处,再没有了。我虽然打不过他们,难道不会逃么?”元稹沏了一杯热茶,递与季九。

“我不敢来见你。”季九坐下后,偏过头道。

“与使君何干?是我得罪了人。今日朝堂上乐天上奏为我申辩,御史中丞也为我据理相争,但仇士良和刘士元,有陛下杜佑袒护,殴打朝官竟未有丝毫惩戒,反倒是我被谴弃江陵。一身皮肉伤何足道?怕的是日后无人肯为陛下执法绳愆,朝官受辱再不敢言。”元稹眉眼郁结,长叹了一声。

“微之,吃一堑长一智,明着和他们作对,不过是鸡蛋碰石头,日后还是多加小心。”都到这地步了,还想东想西,苦头还没吃够么?

“旧年出使西川时,曾与使君结伴同行。严砺一案中,有不少是蛮民,不通中原语言,连冤情也诉不明白,问起时捶胸拍臂,啮指出血,无人肯听他们说话,无人肯为他们伸冤。我今日受辱敷水,有同僚声援,有使君顾惜,尚且如此。天底下那些蒙冤的老百姓,若人人畏惧权贵噤口不言,谁来替他们讨回公道?长此以往,朝廷以何服人?使君不必劝我,金埋无土色,玉坠无瓦声,剑折有寸利,镜破有片明。我可俘为囚,我可刃为兵,此心终不死,金石贯以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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