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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长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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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在窗下长吟,满月清辉泄入,披散在他身上犹如谪仙,似要乘月飞升。季九心中大骇,不由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抱住。

“使君?”元稹侧身回首。

“我以为你要飞走了。”季九清醒过来,松开手臂。

“飞去哪里?”元稹见季九面庞在月色下恍惚迷离,不由有些好笑。

季九这才清醒过来,惊觉自己方才竟和孩子似的,伸臂将元稹拥住。难道这几日天天和不着调的小皇子在一处,被他沾惹的么,现下见元稹回眸含笑,顿时羞窘无措起来。

正备受煎熬时,有叩门声响起。

“九郎,小姐夜哭不止,要请郎中瞧瞧么?”嘉木急匆匆在门外禀道。

韦丛数月前仙逝,只留了一个小女儿给微之,名唤保子,年方三岁,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元稹公务缠身,保子由乳母照料,这几月间缠绵病榻不曾痊愈过。

听嘉木如此说,元稹匆忙披了外袍,要去女儿闺房,季九也随他同去。

“季使君怎在九郎房里?”嘉木见了,惊问道。

元稹刚才也疑惑,为何季九过了宵禁才来,此刻见嘉木一脸讶异之色,才明白他是逾墙而来,回首朝季九瞧去,见他正望着天上明月,装作对嘉木的话恍如未闻,不由心里有些好笑。

保子思念母亲,元稹便将韦丛的内室作了女儿的闺房,过去时乳母正将保子抱在怀里轻拍。

“阿宝,莫哭了。”元稹从乳母怀中将女儿抱起,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轻轻摇晃着哄道。

保子紧闭着眼睛,哭得撕心裂肺,听见阿爹的声音,才张开了一条细缝,却觑见元稹身后的季九,便只管盯着他瞧,一时倒忘了哭。

“阿宝发热几个时辰了?可喂过药?”元稹见女儿小脸涨得通红,在额间头发处摸了摸,触手滚烫,忙问乳母。

“晚间吃了药就退了热,谁知半夜又发起来,约莫有一个时辰了。”乳母答道。

“再去煎一碗药。”元稹吩咐。

“取些温水来,沾湿了布巾,擦擦手脚后背,这样退的快些。”季九建议道,李恒跌进湖心冰窟后,也是接连几日都发热,白天下去了夜间又发起来,季九常半夜取温水替他擦拭。

元稹依法而行,擦拭了几遍后,保子身上果然不再似先前滚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见女儿熟睡,元稹替她掖了掖被子,吩咐乳母好生照看,便回了书斋与季九闲聊。

“微之可是明日启程?”

“敷水驿争厅一事,今日朝中争论了一场,拟将我远谪江陵,但文书还未下,明日应当还能在京中留一日。”

元稹心中还有一丝期盼,虽有杜佑和仇士良作梗,但朝臣多数为自己抱不平,难道皇帝当真是非不分么?敷水驿争厅,自己无一丝错处,若是仍旧谴弃江陵,文书上如何着墨?

“阿宝要挈带同行么?”

江陵湿热多雨,蚊虫滋生,不是一个好去处,微之要带女儿同去的话,得预备些药膏带着。元稹心中还存一丝侥幸,但季九知道此行绝无转圜。仇士良,刘士元哭诉时,皇帝对元稹极为恼怒,又兼房式一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房式旧主李泌虽已仙逝,但皇帝心中还有眷顾之情,有这一层旧情在,便不问对错,一味袒护庇佑。两事并作一事,如此处罚已算轻的了。

“江陵离京中千里之遥,又道途难行,若是真下了诏书,自然限期而行,不得在路上拖延时日。阿宝未曾大愈,只得暂留在京中,少不得要托乐天照料一段时日。”

受辱敷水又贬黜江陵,闻知消息后元稹颇有些愤懑伤心,虽有李绅和白居易安慰,又有翰林院和御史台的官员相继探望,但悲事不悲君,他们并不只是为元稹不平,更伤心的是皇帝不问是非曲折,一味袒护亲信。

因此,来的人大都一边安慰劝勉,一边激愤难平,皇帝昏庸宦官日盛,不过使人听了徒增伤悲。

保子这么一折腾,倒使元稹分了几分心神,但季九的话又牵引的他忧心忡忡,眉目紧蹙起来。

“微之与乐天亲密非常,可是自小在一处么?”

季九见元稹重又忧虑起来,便不忍再使他为此事伤心,另换了个话题谈论起来。

自大兴善寺初见后,每次遇着元稹,都有白居易的身影。

路远无由摘寄君,上次与元稹同去西川,以为他作的这首诗是要寄给京里的韦丛,后来才知是写给白居易的。

郑老夫人仙逝,元稹无俸禄持家,是白居易及其母解囊相助,元稹此次敷水受辱,白居易也递了奏折申辩,洋洋洒洒数千字,替元稹诉说委屈,劝谏皇帝要奖惩得当,丝毫不怕自己被连累。

季九又想起讨伐王承宗,大军还朝时与白居易同行,他在路上作的那几首诗,竟以韦丛的口吻代答微之的悼念诗,若不是自小相识,通家之好,何至于此?

“虽非自小相识,倒也差不离,我十岁时,便听过乐天赋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之句,乐天也说未识我之前便已读过莺莺传,素未谋面却心神已交。贞元十九年吏部科考,我与乐天同登科第,一见即相知,迹由情合,言以心诚,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此后又同授校书郎,可谓是身名同日授,心事一言知。年少轻狂时,一同游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慈恩寺,劫灰池,乐游原,皇子陂,月灯阁,唐昌观……与使君初遇是大兴善寺罢,那日被他和公垂兄捉弄,扮作女郎登台吟诗,若不是使君恰在墙侧,只怕微之已成泉下亡魂了。”

元稹回思旧事,眉眼间才有了笑意,少年白身,京城浪迹,有友相伴有酒共醉,当真是人生幸事。

“密携长上乐,偷宿静坊姬,征伶皆绝艺,选伎悉名姬……微之与乐天当真是年少风流!”季九叹道,那日的小娘子果然是元稹所扮,今日他亲口道出,才不得不信。

“不过是与乐天嬉戏所作的诗篇,竟传到了使君耳朵里。”元稹笑道。

“微之和乐天所作之诗,京中谁人不晓?听闻满城名妓伶人,不为缠头但求一诗,想必传言不谬……”

结托萧娘只在诗,也不知他二人迷住了多少小娘子,季九在心里默默道。

“哈哈,年少荒唐,使君见笑了。” 见季九拿自己少年时的风流韵事取笑,元稹忙拦住他道。

“不知长安城的小娘子,年少时哪个最美?”季九却不放过他。

“曾携酒伴无端宿,自入朝行便别春,使君莫要拿我取笑,这些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听闻使君是霍仙鸣的义子,难道是长安人氏?”

元稹将话头引到季九身上,不肯让他再说下去。

“我九岁入宫,在军前结识的义父,祖籍河西,并非长安人氏。”

季九自九岁跟随霍仙鸣后,便常年东奔西走,冷不防听元稹提起姓氏祖籍,顿了一下才记起来。

“原来是河西人氏,使君家中可有兄弟姊妹?”这一双明眸,生在男子身上可惜了,若是有姐姐妹妹,一定眉似秋水,目如星辰,元稹在心里叹息道。

“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季九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回答道,惊觉兄弟姐妹中,自己竟是最中间那个孩子。

“使君当年为何入宫?难道是父母相逼么?”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却偏偏自己一个人入宫,是在家中不受宠爱么?元稹知道有些人家,为了博求深宫富贵,会将不受重视的孩子送入宫中。

“当年久旱成灾,一二年间颗粒无收,赋税却丝毫未减,不知是朝廷未下旨蠲缓,还是邑里的父母官中饱私囊。那一年家中计粒而食,依旧撑不到次年春天,正好村西头来了贵客,难不成一家子守在一处饿死?总要谋个活路,爹娘没法子,只得将我卖入宫中。”季九平静道。

元稹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心疼,九岁的孩子多是在读书写字,季九小小年纪却要在宫里作伺候人的活计,一时有些伤感起来。若不能肃清吏治,受苦的是和使君一样的天下百姓,自己此番折戟,不知何日才能重回朝堂,得济天下之民。

“都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微之不必为这些难过。说起来幼年时虽家贫,但爹娘也并未苛待过,虽是乡间野地,但也有不少意趣。”

春天时冰雪未融,便有鸟雀纷纷出巢,支个篾条编的筛子,再系根绳,等鸟雀下来时,躲在后面一拉,就能捉住玩了。等稍晚些,就可去山上挖野菜了,季九常爱和小伙伴比谁挖的又快又多,有阿黄帮忙,季九总是能赢,傍晚回家时,还不忘给阿娘折几枝桃花,桃花和杏花长得一模一样,季九常常认错,将野地里开得杏花折回了家,逗得阿娘合不拢嘴。幸亏阿姐喜欢的是一嘟嘟的梨花,不容易认错,否则阿姐脾气可不好惹。

到夏天时,大人们在溪流边浣洗衣裳,小孩子们就可以玩水,水深处阿娘不许去,水浅处的石头上常常附有青苔,季九滑倒过好几次,被阿娘在众人面前剥了个精光。季九常常趁爹娘午睡时溜出去,和小伙伴们一道捉蜻蜓捉蝴蝶,将蜻蜓的尾巴用丝线系了,可以一路拖回家。

五月间杏子还未黄,小伙伴们就等不及了,一树的杏子,常常只有梢头几个能吃,能够得着的都是又酸又涩。季九爬树最厉害,常常到梢头替小伙伴们摘杏子,为此虽讨了小伙伴的欢心,却被阿娘追着骂,阿兄的旧衣服旧鞋子几天就被自己蹭破了,后来就赤着脚丫子到处跑,虽长了一脚底的厚茧,大日头地下还是烫得慌,得弓起脚背跑。

说起来最爱的便是秋日,山野里简直就是宝藏,藏在岩壁间的野果,咬开甜甜的,找到一株能乐半天,熟透的桃子又香又甜,季九嘴馋时连山桃的绒毛都懒得擦去。大人们在田地里忙不过来,小孩子便无人管束,能将山头掀翻了。

“那冬日做什么?”少年时又漫长又快活,每日里都舍不得睡去,季九一件件说起,元稹听得有趣。连连追问。

“冬日里下雪结冰,哪里都是好去处,房檐上的冰凌子一掰,就饼吃可香甜了。”

窗外鸡鸣声响起,不知不觉竟说了大半夜的话,季九见元稹眼下青黑,脸颊处的鞭伤却结痂泛白,惊觉自己是来探望的,却连累的他一夜未眠,当下急急告辞,说得去行营一趟,有些军务要处理。

许久未曾如此爽快了,季九一路哼着返回长乐坊。

“使君昨日一夜未归,是宿在宫中了么?”季九解了外袍,预备在榻上小憩一会儿,春水推门进来道。

“有何事?”季九见春水手中拿着拜帖,不知道是何人所送。

“吐突中尉遣人递了帖子,说今日在春意坊的登月楼为孙中尉设宴饯别,邀请使君一道前去。”

对了,三哥明日一早,便要东去洛阳了,竟把这一件要紧事给忘记了,只是吐突承璀与三哥素无来往,为何会在登月楼,专门设宴相送?季九有些不解。

“使君要前去么?”春水见季九呆怔了半晌,催问道。

“自然要去,旧年贵妃娘娘和纪美人赏赐的丝绢珠玉还在么?你去挑几件来,我先去三哥府上走一遭。”

春水应下,不多时便从内室转出来,季九一一瞧过,见都是金玉辉煌的珍宝,便命春水取绸布包上,骑马赶至孙忠义府中。

“九弟立了大功,还能想着三哥,当真是不容易。”孙忠义见了季九,一边指使童仆收拾东西,一边阴阳怪气道。

“此番征讨王承宗,损伤了不少弟兄,这些天忙着替他们料理后事,安置父母妻儿,三哥这里,少不得慢怠了,今日特来赔罪。”季九将珠玉珍宝奉与孙忠义。

“九弟有心了,三哥此去东都,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陛下面前,九弟可要多替三哥说话。”孙忠义翻开瞧了瞧,随手递与侍立在一旁的婢女,命人搬了椅子与季九坐下,愁声叹道。

“三哥放心,洛阳乃繁华之地,比之京城也不差什么。”季九安慰道。

“洛阳虽是东都,不过是陛下打发闲散之人的去处。九弟此番有功于国,执掌一军自是应该的。只是那吐突承璀,不过是个拖后腿的,却也这般封赏,实在是让人意气难平。”

孙忠义气的将茶盏摔在了地上,周围服侍的婢女轻车熟路收拾起来,显然已不是一回两回了。

“吐突承璀是陛下心腹,我们如何能比。”季九劝道。

“是比不得,同人不同命,想当初九弟也不过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崽子,却得义父青眼相待,成了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如今把我也比下去了,三哥从未想过,居然是你来接替我的职务。”

孙忠义斜眼觑向季九,当初战场上那黑瘦的小崽子,眼看着快要活不成了,霍仙鸣却亲自下马抱起,此后更是待如亲子,连自己也退了一射之地。幸得这小崽子还知趣,霍仙鸣死后并没争什么,只要了些书籍手札。

“皇命难违,我倒是想要吐突承璀的右神策军,毕竟当初曾下了一番苦功,将士也都熟络,从未想过要接替三哥。”

孙忠义这话,听着却不舒服。季九念在他被夺了兵权,忍耐着解释道。

“这话倒是,若是我们兄弟俩共掌神策军,天底下还有谁敢看不起咱们!哼,什么君王之诺,一言九鼎,却原来都是骗人的,咱们都是他手中的棋子,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孙忠义冷笑道。

“三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君王之诺,什么一言九鼎?陛下给三哥承诺过什么,和义父有关么?

“不过是随意感叹罢了,当年陛下登基时,咱们兄弟可是出了力的,结果现在弃如敝履,可不是不守信诺么?当初王叔文谋着另选幼君,陛下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吐突承璀求爷爷告奶奶,我瞧着他可怜才搭一把手,如今却过河抽梯翻脸无情!咱们不算什么,听说薛盈珍不日也要外出监军,陛下只顾着自己窝里的一拨人,全不想当初能登上皇位,靠的可不是他吐突承璀,如今却忘恩负义,为了给吐突承璀挪窝,打发我去洛阳。”

孙忠义说到气愤处,手指都在颤抖,眼看着手里的茶杯又保不住了,季九侧身避了避,免得被飞溅的碎渣子割伤。

“一事不明,三哥指教。陛下有意提拔吐突承璀,直接任命他执掌右神策军便罢了,为何要绕个弯子,先让我接替三哥,再让吐突承璀赴任。我们俩兄弟同气连枝,在谁手里不都一样么?”

这话却要说明白,孙忠义的位子,可不是自己抢的,是皇帝要为吐突承璀挪出来。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知道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吐突承璀的意思,目的都是挑拨咱们兄弟俩,吐突承璀再得皇帝欢心又如何,将士们可不认这一套,听说他帅大军讨伐,没有一个将士肯听令。”

孙忠义原先只顾气愤,现在才琢磨出皇帝和吐突承璀的险恶用心来,刚才自己差点着了道,对九弟言出不逊。吐突承璀虽得了中尉之位,但将士们未必听他的,将来若有战事,少不得还要自己或九弟领兵。否则皇帝为何不鸟尽弓藏,随意寻一个位子给九弟,只怕是日后还谋着要用。

若是中了他们的离间计,九弟便任由拿捏了,自己也将远在东洛无人攀援。

“原来如此,三哥知道,我素来不擅长这些,若是被人利用了,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日后还少不得要三哥提点。”季九忙附和道。

“九弟放心,咱们可是实打实的亲兄弟,连枝带蔓的,三哥不帮你帮谁?日后陛下重用你时,也不要忘了三哥。”孙忠义醒悟过来后,忙安抚季九。

吐突承璀的请帖,孙忠义自然也收到了,两兄弟便一同去赴宴,吐突承璀见了,也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便一味恭维起季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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