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杨兄当真有法子出城？”季九在地上盘腿运功，闻言徐徐呼出口气，睁开眼睛道。

“到了什么时辰？出城？”元稹也未睡，听见二人说话，有些疑惑不解。

“只要出了这节度使府，我自然有法子出城。”见季九疑心，杨元卿微微冷笑了一声，曲起手指，吹了两声口哨。

“微之，你壮志未酬，我心有牵挂，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季九见元稹问起，低声与他道。

“可这剑戟千重，插翅难逃，如何出得去？”元稹这才明白过来，只是方才季九和杨元卿闲聊，他也一句未落的听了，想不通他二人是什么时候商量好的，正欲问个明白，就见先前过来说话的那个少年狱卒，与杨元卿有些交情的小七，挨着石壁缓缓过来。

杨元卿吩咐他去取石牢的钥匙，小七却道，吴元济派了三倍的人下来看守地牢，专门有一拨人负责守夜，酒也不喝，菜也不吃，小七试着和他们闲聊，也无人理他。

“这却难办了！”杨元卿皱了皱眉，往日看守地牢的，都和吴元济沾衣带故，拐个弯就能攀上亲戚，毕竟在地牢作狱卒可是个肥差，又清闲月饷又多，早养成了好吃懒做的脾气，几壶酒就能放倒，不成想吴元济另遣了人来。

“有多少人？都在哪里？”季九按了按剑柄。

“原先的狱卒有十人，差不多都醉死了。大帅又遣了二十多人下来，现在约莫有七八个人是醒着的。我得回去了，是撒谎说小解才出来的。”小七战战兢兢，在地上比了比，大致将狱卒们所在的方位说与季九。

“你不必回去了。”季九缓缓抽出长剑，纯钧切金断玉，将铁栅栏切开个口子。

“不可有声响，地牢里人多，只怕上面军士更多。”杨元卿低声嘱咐道。

“阿九？”元稹惊疑不定，拉住季九的袖子。

“杨兄，替我照顾好微之。”季九回头看了一眼元稹，就跨出栅栏，将杨元卿石室外的铁栅栏也切断。

“季使君小心。”杨元卿应下，矮身从石室内钻出，扶紧了铁栅栏。

季九放轻了脚步，握剑向小七来处的方向走去。杨元卿目送着他离去，伸出手臂，示意元稹从铁栅栏破口处钻出来，小七在旁边抖如筛糠。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季九无声无息地过来，身上换了狱卒的服色，手中还攥着两套，一套扔给了杨元卿，小七抖着手帮他穿上。

“阿九？”见季九拎起衣袍，元稹下意识张开双臂，等他替自己穿上，系紧了带子，才觉得有些不对。

“微之莫要多问，等出去了再说。”季九伸出食指，抵在元稹唇间，轻声道。

一行四人，缓缓走到地牢入口处，见先前的狱卒都七歪八扭躺在地上，鲜血还在不断往出淌，浓稠黏腻，阴森的地牢里腥气扑鼻，小七弯腰作呕，杨元卿连忙将他的嘴捂上。

“一剑封喉，使君好剑法。”杨元卿一边拍了拍小七的脊背，一边低声夸赞道。

“微之小心些，不要沾到血。”季九见元稹神情有些恍惚，一脚要踩进血泊里，忙搂着腰将他带至自己怀里。

“这却怎么是好？小七胆小，他们又都识得我。”杨元卿瞧着往上的石阶叹道，上面的军士只会多不会少。

“我和小七先走，微之，杨兄腿脚不好，你扶着他跟着。”季九推着小七往上走，推开了地牢的门。

“小七？你怎么又上来了，今天可要了几次的酒了。”石牢上面是一处狭窄的内室，有两个军士守着，一个睡得正沉，另一个揉了揉眼睛，嘴里没好声气道。

季九一手握紧小七的嘴巴，一手长剑刺出，撑着他缓缓倒下。另一剑又刺向伏在桌上的军士，令他睡梦中就魂归黄泉。

小七早软了身子，被季九胳膊勒住才没倒下去。

“怎么只有两人？”杨元卿被元稹扶着从石阶上爬了上来，搂过小七皱眉道。

“都在外厅。”季九向门口指了指，有丝竹声传了进来。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眉黛羞偏聚，朱唇暖更融……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几人凝神细听，断断续续飘来几句，隐约是女伎在唱曲儿，夹杂着军士的哄笑声。

“微之，这是你作的诗罢？是讲什么的。”季九见元稹身子轻颤，轻笑着与他道。

“阿九，我们要如何出去？”元稹回过神来，先白了季九一眼，又低声问杨元卿。

“从这里出去，必得经过外厅。”但侧耳细听，厅中只怕有上百人，杨元卿犹豫着望向季九，上百人，他就算是贪狼转世，只怕也不能杀得无声无息，到时候惊动吴元济，就走不了了。

“我知道怎么出去……门口……有一块……照壁，他们瞧不见，咱们悄悄往右走，是地牢的伙房，那里人少，可以从窗户翻出去。”小七在杨元卿怀里轻声道。

“好小七，你可算救了咱们的命了。”杨元卿喜出望外，夸赞了小七几句，季九上前一步撩开门帘，杨元卿扶着小七，轻轻推开右侧的一扇门。

等杨元卿和小七出去后，季九示意元稹跟上，自己走在最后，放下了门帘，轻轻将门闭上，放轻了脚步，跟上了前面的三人。

“不要杀他们。”到门口时，小七低声哀求，伙房中的人，平常最照顾他。

季九点了点头，率先推门进去，伙房的人许是累了，没有一个醒着的，季九微微松了一口气，用剑柄将四五个人挨个敲晕。

后面三人也进来，小七扫了地上的众人一眼，长舒了一口气。

“淮西马匹不多，军士们骑的都是骡子，随意挑一匹罢。”守着马厩的僮仆早早去睡了，杨元卿给自己和小七挑了两匹膘肥油亮的骡子，见季九径直往最后一间去，小声劝他道。

“使君来时骑了云中。”元稹笑着和杨元卿解释，见季九将自己来时骑的那匹马也牵了出来，伸出手掌捂住它不许出声，云中见了元稹，亲昵的凑过头来蹭了蹭。

马厩有小门直通府外，几人不费吹灰之力，便牵了骡子马屁出了吴元济的节度使府。

“杨兄，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出了府，季九朝杨元卿道。

“跟紧了。”杨元卿握紧了缰绳，催动骡子向前飞奔，元稹也纵马赶上，季九缀在后面，不时朝后面瞧一眼，约莫跑出三十来里地后，见后面隐隐有火光攒动。

“杨兄，他们追来了。”季九策马紧走几步，追至杨元卿身前道。

“怎么这么快，往前还有二十里才能上山。”杨元卿朝后望了一眼，也瞧见了火光。

“快些。”四人策马疾驰，到半山腰时成了石阶，杨元卿和小七将骡子赶至密林丛中，元稹也将马放跑了，季九犹豫了片刻，低头嘱咐了云中几句，便解了它的缰绳。云中在林中回头瞧了季九一眼，便放开四蹄，朝山下奔去。

“这山上能出城么？”季九疑惑道，蔡州城四面高墙，上山了顶多瞧瞧外面。

“山上有一座寺，是我先前谋下的后路，等躲过了风头，咱们就出城。”杨元卿气喘吁吁，小七和元稹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往上爬。

季九上前屈身，让杨元卿爬到了自己背上，命元稹和小七只管在前走。

走了一会儿，元稹回头瞧了瞧，见自己和小七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季九却背着杨元卿健步如飞，面上丝毫不见汗意。

几人并未登顶，走了一会儿便从小道折进了山背面，后面的追兵愈来愈急，在山下团团围住，竟开始放火焚山。

“不妨的，这山几十年前，便不知因着什么缘故，被淮西军放火烧了一次，青云寺中上百位僧侣，只有三人幸存。后来的方丈便命僧人在半山中筑了水道，火烧不上来的。”

元稹和季九顾不得赶路，呆愣着瞧山脚燃起的火海，杨元卿却不以为意，同三人解释道。

“若是他们越过水道，上山来放火呢？”小七吓白了脸，喃喃道。

“不会的，山下是密林，他们嫌搜查起来费事，所以才放火烧山。水道往上就疏阔了许多，轻易藏不住人的。淮西近十几年来，百姓求神拜佛的，越来越多了起来，吴元济不敢轻易毁坏寺庙的。”杨元卿讥笑道，百姓无处申冤，只得求神拜佛，吴元济的残暴狠绝，使蔡州城人心惶惶。

听杨元卿如此说，几人才定了定神，跟着他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古刹。

“原先的青云寺，比这个大了五倍。”杨元卿直接至后院处叩门，有个小沙弥开门瞧了一眼，不一会儿，就有身穿袈裟的方丈出来，领着四人进了禅室内。

季九口渴的要命，不等方丈招呼，就抓起桌上的茶壶，替元稹等一人倒了一杯，自己先一饮而尽。

“数日未有杨施主的消息，老衲忧心如焚。”方丈一边命小沙弥去烧水，一边回头与杨元卿寒暄，又指着众人问起姓名。

“此次虎口脱险，多赖使君之力。”杨元卿与方丈介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