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吴元济领着人，将半个山都烧了，现在军士在山上团团围住，一寸寸往上搜呢，估计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咱们这里了！”方丈命小沙弥再去烧些茶水来，他却空手而回，一脸惊慌失措。

“寺里可有藏身之所？”元稹听后忙问道。

“众位请随老衲来。”方丈听了，起身往外走去，几人忙跟上。

后院里有一处菜窖，是方丈为杨元卿及其妻女预备的，几人下去一瞧，里面倒挺宽敞，拿油灯一照，栽着一排排水灵灵的大白菜，嫩黄的芯子都翘了出来。

“这下可不愁饿肚子了。”季九摘了一片菜叶子，吃着竟觉得有些清甜。

“委屈各位施主了。”方丈将油灯留下，又返身上去，淅淅索索盖住了菜窖。

底下阴冷潮湿，元稹和小七冻得瑟瑟发抖，杨元卿伸臂将小七揽进了怀里，季九将地牢里套上的狱卒外袍解下，替元稹围在身上。

“若是躲过了今日，要如何出城？”季九问杨元卿，蔡州城里多是官员的家眷，不许私自出城，不知杨元卿有什么好法子。

“虽是满城人质，但总要走亲访友的，淮西治下有蔡州，光州，申州，倚为三角，只要有文书，在三城之间可自由出入，所以出城不难，难的是如何离开淮西境内。我替妻儿预备了出蔡州的文书，本来想着到申州后，再假借信使的名义出淮西，如今这条路行不通了。”杨元卿叹了一声，说与季九道。

“天无绝人之路，走一步看一步罢，咱们先去申州。”蔡州城里危险重重，吴少阳棺木里的那小娘子，吴元济两三日就寻到了，想必对蔡州城已经了如指掌，此地不宜久待。最好的法子，便是到申州城后再择机而动，若是不能逃出去和官军回合，便暂时避匿在城里，总有法子出去的。

“使君说的是，天无绝人之路。此次牢狱之灾，我自分必死，不料被使君救出，可不是绝处又逢生么！”杨元卿长声笑道。

“先生，莫要被上面听见了。”小七缩在杨元卿怀里，听见他大笑时胸膛如擂鼓，不由怯怯道。

听他如此说，几人都向上瞧去，听见有脚步声直奔菜窖而来，小七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又往杨元卿怀里缩了缩。

来人慢慢解开了菜窖的盖子，季九从腰间拔出了纯钧。

“各位施主，吴元济亲自来寺里了，说山上没找到，要挖地三尺，已经把前院祸害的稀烂了，方丈说只怕菜窖里也藏不住。”小沙弥探了个头进来。

“那要藏哪里？”杨元卿一路上不动声色，到现在也有些焦急起来。

“我方才见后院覆着一口大钟，里面藏三四个人应该没问题。”季九进来时，就将角落里都看遍了，此刻见杨元卿也六神无主，遂提议道。

“这倒是个好法子，我唤五六个师兄来，合力将那大钟撬起。”小沙弥听了，喜孜孜地去了，连菜窖的盖子也没推上。

吴元济若真要挖地三尺的话，菜窖里当真藏不住，季九和杨元卿对视了一眼，率先往上爬去。

后院里倒扣着一口麦垛大的废钟，五个和尚急匆匆进来，拿禅杖往起撬，却纹丝不动。季九提了一口气，握紧剑鞘与他们一道用力，半日方撬起来一边。

“里面有一口废井。”小七身子骨小，先爬进去瞧了一圈，又探出头来。

“快进去！”杨元卿斥道，生怕大钟落下来，把他脖子给切断了。

“微之，快进去。”前院的吵嚷声越来越近，杨元卿也缩起身子挤了进去，季九忙推元稹道。

小沙弥不知从何处取了个木墩支了起来，季九便收了剑，也紧跟着爬进去，又将木墩推了出去，大钟便往下压了压，将一柄禅杖都折断了，和尚们忙抽了出去，大钟才稳稳落地。

季九摸索了一会儿，中央果然有一口井，不知深浅，几人便围坐在井边。

“使君，你要作什么？”元稹感觉季九要往井里去，拽了他的衣衫轻声道。

“微之，我下去瞧瞧。”这大钟，既然他们能撬起，吴元济就能搬开，不是稳妥之所。

季九撑着井壁慢慢往下探，将近四五十尺时才探到了水，遂返身上来。

大钟外人声嘈杂，模糊能听见吴元济的大吼声，杨元卿甩亮了火折子，见一枚银色的枪尖探了进来，杨元卿认出是吴元济的随身兵刃，不禁抖作了一团。

“大帅，那边有个地窖。”

听见有军士高喊着禀报，大钟外的脚步声才渐渐往菜窖去了。

“杨兄莫慌，这井里三十来尺时有个凹壁，我摸着能挤两人进去。”季九见火光映照下，杨元卿面如土色，惨白着一张脸，忙爬出井口道。

“两人？咱们可是有四人，我此次原本是必死的，就留在上面罢，使君手中的纯钧，可否借我一用，死在此剑下，我杨元卿这辈子，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是小七今年才刚满十五岁，是我连累了他。”杨元卿已决意赴死，只是有些舍不得小七陪他。

“两人藏在凹壁中，两人藏在水下。杨兄伤势未愈，不能沾水，就藏在井壁中，小七可会水？”杨元卿遍体伤寒，井底的寒水一泡，只怕立时便要去半条命。

小七摇摇头，他从来没下过水。

“先爬下去罢，总归是一条生路。”杨元卿将火折子递与季九，率先攀着井壁下去，小七紧紧跟着他，季九等元稹也爬进去后，举着火折子在大钟底下照了照，见尽是些杂草石子，稍微理了理，才跟着滑了下去。

下去到三十来尺时，杨元卿已抱着小七窝在了里面，季九拿火折子一晃，见他二人紧紧贴合在一处，元稹坐在凹壁边沿处，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外面的巨钟渐渐开始移动，在井里都能听见军士喊着号子，一步一顿，要将大钟掀翻。

“微之，这里藏不住，咱们去水里。”

元稹点点头，季九将火折子捻在井壁上灭了，又将杨元卿和小七二人往深处推了推，才和元稹相互扶着又下了十来尺，才没入水中。

“阿九，我也从来没下过水。”

井水又冰又寒，渗着一股子阴冷，元稹惶恐着和季九道，牙齿冻得咯吱作响，觉得自己在水下的腰腿都没了知觉。

“莫怕，有我呢。”季九环住元稹，轻声安慰他道。

大钟渐渐移开，井口瞬间光亮起来，听见有人提议拿绳子坠着油灯往里照。

“微之，若是撑不住了，就靠过来，我给你渡气。”

季九说完，就同元稹深吸了一口气，将头肩也沉入水中，又往下潜了四五尺。

元稹闭着眼伏在季九胸前，季九却在井水里张开了眼睛，抬头向上瞧去，见一点光亮颤颤巍巍下来，透过层层水波，竟然说不出的好看。

油灯还在慢慢悠悠往下放，元稹在水中却有些撑不住了，抬头见季九往上看，便勾了勾他的脖子。季九不解，低头见元稹面容扭曲着凑上来，才知他是憋不住气了。

季九伸臂揽过元稹后颈，慢慢凑向他唇间，待双唇紧紧贴合了，才缓缓渡了一口气过去。

元稹面容上的痛苦渐渐消减了，同季九一起抬头，在水下往上看，见油灯正慢慢停住了旋转，火光从水面折射下来，闪烁变幻，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一时恍惚起来，不知身在何处。

季九正看的入神，唇间却又被堵住，忙捧住元稹的脑袋，缓缓渡气给他。

在水中冻得身子都觉麻木了，两人相依相偎，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觉火光缓缓离远了，井中重又暗下来。

等嘈杂声都听不见了，季九才托着元稹缓缓往上游去，刚露出水面，元稹就开始大口喘气。

“微之，再等一等，离了水反而更冷。”季九见元稹要往上爬，忙拽住他，井下阴寒，两人全身湿漉漉的，出了水虽不至于成冰凌子，只怕也要冻得够呛。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井口才出现了小沙弥的脑袋。

“各位施主出来罢，吴元济领着人下山去追了。”

杨元卿和小七已沿着井壁往上爬了，季九也松了一口气，和元稹从水中出来，跟着往上攀去。

元稹冻得全身发抖，手脚僵直，刚攀爬了几步，就直直往下滑去，季九忙探手拽住他，将元稹掖进怀中，抱着他一步步往上攀爬。

杨元卿等在井口，伸着手臂等着，季九先将元稹举上去，自己也跟着爬上来，山上的冷风一吹，连他也不由冻得发抖。

“阿弥陀佛！”方丈见四人皆无恙，长呼佛号，忙迎入禅室中。

小沙弥极为机灵，抱了几床被褥过来，元稹和季九忙将身上湿衣服一件件褪去，拿毯子紧紧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