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陛下有什么要紧事吩咐？”陈宏志飞骑逐来，季九忙调转马头相迎。

“使君借一步说话。”

至空旷无人处，陈宏志四处瞧了瞧。

“吐突承璀将各地监军全数遣往淄青，不过是算计两件事，使君要加意提防。”见四面开阔，藏不住人偷窥，陈宏志才悄声道。

“哪两件事？”季九正摸不透吐突承璀的用意，大张旗鼓地派了这么多人，自己却未请命出征。

“其一是要取使君的性命，这些监军中不乏高手，吐突承璀与他们言道，若是能暗中加害使君，便可取而代之！使君千万要多加小心哪！”陈宏志忧心道。

“放心，我心里有数。”洛阳一击不中，季九不会再给他们机会。

“其二是谋夺兵权，此次讨伐淄青，除了左右神策军护卫京师，天下兵力可谓是倾巢出动，吐突承璀想借机将兵权收归囊中，与使君分庭抗礼。”

“我知道了。”李愬王茂元他们可不是好惹的，不会任由这些中使摆布。吐突承璀连麾下的左神策军都搞不定，还妄想遥领天下之兵，真是痴人说梦！

“这里有娘娘的密信一封，嘱托我看着使君读过后就烧掉。”陈宏志从怀中摸出一枚锦囊，小心翼翼抽出了封好的信笺。

季九随手扯开，看完后却心头巨震。前面备述史实，均是宦官干政，将君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旧事，言道任由中使肆虐，阿恒日后必受掣肘。中篇细数依附二皇子的宦官，吐突承璀及其党羽的姓字跃然纸上，竟有多半在军中，娘娘的意思是若有机会可一网打尽。末了又安抚了季九几句，示意若是李恒继位，他们母子任季九予取予求，无有不遵。

“使君可瞧完了？”陈宏志取出火折子晃了晃，从季九手里接过信纸，寒风过后灰烬无踪。

吐突承璀势大，中使多依附于他，若依娘娘信中所言，这可是几千条性命哪！

陈宏志不敢久待，办完差使就返身回宫，季九伫立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策马返回军中。

淄青有重镇十五州，兵强将广钱粮丰足，李师道掌握海路盐运，根本无法围困他，只能硬碰硬短兵相接，加上吐突承璀派来的中使作祟，一年时间只拿下三城。

数月来官军不得寸进，季九和骊宾驻守在青州督战，忧急之下深夜难眠，思索郓州的李师道到底是何许人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曾听元稹说起过一些轶事典故，其中提到他有一好友名张籍，诗酒风流素有唱和，文名传到淄青，为李师道所赏识，遣人以重金求为谋士。

李师道既是淄青节度使，又冠以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其势炙手可热，有不少文人和官吏上赶着依附于他。但也有不少明白人，譬如韩愈就曾婉转劝阻过在朝堂不得志而转投藩镇的董邵南，藩镇竞引豪杰相助，不过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对于依附他们的文士官吏来讲，与从贼何以异？

张籍自然不肯，但他位卑势弱，得罪李师道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借女子的口吻，婉转谢绝李师道的收买，表明自己对朝廷忠贞不已。

自古以来，女以珠诱而动心，士以币征而折节，如此一个着力于拉拢文人墨客的人，为何却行事狠毒不留余地？

李师道麾下多亡命之徒，而他又肯采纳文士的计谋，其中大有文章可作。

还未等季九想明白，李愬就找上门来，要退还吐突承璀派去的监军中使。

“使君督战青州，将士们自不敢怠慢，再派遣这些人到我军中，岂不是多此一举？”

监军中不乏品级高的中使，行军作战都要先同他们商议，往往争论中就贻误了战机，李愬说什么都不肯要了。

“你不怕得罪他们么？”又不是我给你派来的，季九无奈摇头道，他可不敢作这个主。

“难道使君宁愿坐视战况胶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以使君的机警聪明，必有法子应付陛下的。”旁人都以为季九坐镇青州，是替中使们撑腰的，李愬却在淮西一战中深知季九为人，并不怕得罪他，将中使们一股脑丢在青州就要走。

“等等，还有一件事要与将军商议。”昨夜筹谋良久，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听说李愬将中使送还，季九竟未加责罚，其他人也想有样学样，毕竟这么一大帮大爷赖在军里，实在是太过累赘了，王茂元最先效仿，李愬还未走，他就来叩门了。

“李师道既重文士，倒是有个法子。”李愬与王茂元乃是旧相识，在季九面前并不避忌。

“难不成符直兄想再次千里奔袭么？淄青可不比淮西巴掌大的地方。”王茂元听了后笑道。

“淄青依山临海，兵多将广，咱们一年时间也只得边地三城，其余更难攻打，照这么下去，怕是要僵持数年光景，连年兵戈百姓疲敝，如此硬攻绝非我兵家上策。”李愬叹了一声，不理王茂元的调侃。

“李将军说的是，可有什么法子？”季九心急道，京中有三皇子日夜悬望，若是在淄青花费三五年功夫，李恒真能跟着追过来。

“若各路军中没有中使搅和，官军必能猛攻一阵，李师道必然心慌，定会四处寻找名士为谋，到时借机安插人进去，再徐徐图谋。”李愬献策道，淄青最要紧的是铁板一块，若是找个人混进去离间分化，必能事半功倍。

“人选就包在我身上了。”王茂元合掌笑道，他少年时曾一时兴起在朝堂作过文官，有不少交好的名士文人，此事虽然凶险，但也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有劳王将军了。”季九将二人送出门，转身去安抚被打包退回的中使。

有李愬和王茂元珠玉在前，李光颜，田宏正，郑权，一个个不甘落后，依样画葫芦将监军的中使送回了青州。

中使们群情激奋，季九本想送他们回京，却一个个赖在青州不肯走，半途而废算什么事，这天大的功劳可不能便宜了旁人，再说青州也没什么不好，离战场又远又安稳，坐着出谋划策就行，更何况青州城里还有季使君，他们可没忘了吐突承璀的暗示，能者可取而代之。

常言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季九生怕骊宾被自己拖累，遂将他送至李愬处历练，远离青州这龙潭虎穴。

刚将骊宾安置好后，京中就来了密旨，传季九回京面君，军中这么大的动作，早有奏折雪花般飘至宫里。

季九处理完军务后，星夜兼程赶回长安。

“承璀说将领在外不听节制，欺侮中使藐视朕躬，阿九却听之任之，可有此事？”皇帝咳了数声，服食丹药后声音嘶哑，远不似先前强健但却令人望而生畏。

季九跪在蒲团上，整个含元殿好似道观佛窟，阴森森没有一丝生气儿。

“陛下，奴婢势单力薄，幸得承璀遣天下中使相随。奴婢虑着将士们空有勇力，淄青却是要智取，因此将中使咸集青州，为陛下出谋划策，早日平定淄青，传贼首于京师。”

“出谋划策在哪儿不成？非得全聚在青州么？”真是一帮废物，数千人在青州，竟还放季九活生生地回来了，吐突承璀扼腕叹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陛下，奴婢是为着商议方便，如今已有一点眉目了，承璀既觉得不妥的话，我回头就将他们派遣到军中，只是怕走漏消息。”

“这倒不必了，既如使君所言，就将他们留在青州罢。”吐突承璀转念又道，留在青州总有近身的机会，他就不信数千人一年半载都奈何不了季九。

“起来罢，可有什么眉目？”皇帝闭目言道。

“李师道素爱文士，现已趁猛攻之机，安放了不少棋子，请陛下静候佳音。”季九回禀皇帝，他并不怕泄露军情，一是吐突承璀不大可能和李师道勾结，二来他也不清楚王茂元送去的是些什么人，纵说了也无妨。

不几日，就打了几回胜仗，皇帝心下大悦，遣季九再回青州督战。

“听闻殿下要迎娶皇妃了，只盼大婚之日我能赶回来。”在贵妃娘娘殿里密谈了半晌，季九有些头疼，寻小皇子道喜。

“还没影的事呢，你听母妃说了？”李恒扑上来，他如今身量长开了，再不似先前一般能缩进季九怀中。

“殿下喜欢哪家的小娘子，我也遣人打听打听。”季九笑着抱住他。

“哪家都一样，阿九，我好想你。”李恒委屈道。

“我也思念殿下，等淄青平定了，日后就可在京中长伴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