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慈悠悠转醒，她看着头顶上摇摇晃晃的灯光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对了，她在船上！
她撑起身，在床上坐了起来，摸着手掌下压着的薄被，愣了愣神，这是换船了？
“妹妹你醒了！”徐颂恒端着一碗粥，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睡了多久？”徐怀慈身上还有些乏力，她蜷起手指，暗暗使劲握紧了拳头，好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过来。
“有两个时辰了。”徐颂恒把粥放到桌子上，在一旁坐了下来，“饿了吗？给你留了粥”
两个时辰？那现在已经是已时了。徐怀慈心里咯噔了一下，想不到那碗安神汤的药效竟然能持续这么久，以后还是有话直说吧，失去防备，让人怪难安心的。徐怀慈穿好鞋子，走到徐颂恒身旁坐下，拿起勺子搅了搅粥：“二哥哥可有话要和我说？”
徐颂恒静默了一会儿，想起在苏府时苏嘉曼向他坦白的话，眼圈不由泛红，嘴角微微搐动着：“苏家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徐怀慈心下有些触动，可看到徐颂恒一副想哭的模样，即刻又敛了心神，摇头道：“其实还好…”
有些事情，一个人伤心就够了，没必要让爱自己的人也跟着伤心。
“你这些年在苏家受了这么多委屈，我却一直没能发现，还想着让你嫁入苏家…”徐颂恒语音中已带有哽咽，咬紧牙关问出了最后一句话，“你怨我吗？”
徐怀慈捏紧了手中的勺子，反问道：“那哥哥怨我吗？”
“我怎么会怨你！”徐颂恒急道，“我只恨自己没能早发现，保护好你。”
徐怀慈知道这缺失的十年陪伴，在两人心中形成了一个心结，如果此时不坦然面对，以后这个结就更难解开了，于是回道：“我怨过。”
看到徐颂恒的眼睛倏地暗了下去，徐怀慈紧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给我写了信，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对不起…”徐颂恒抽了抽鼻子，抹了一把眼泪，“我该去扬州寻你的。”
“不…”徐怀慈拉过徐颂恒的手，把他的手拢在自己的两只手中，“二哥哥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二哥哥亲自到扬州寻我，如果外祖父不想让你见我，你也见不着我。我心中生怨，是因为我自己胡思乱想，对你不够信任，二哥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听到这，徐颂恒反拉过徐怀慈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对不起，二哥哥，让你受委屈了。”徐怀慈轻轻地拍着徐颂恒的背给他顺气，她太清楚期望落空的滋味了，二哥哥给她写信，定然也盼着她回信，这么多年，这么多信，这么多次的失望，他该有多委屈？
安抚好徐颂恒后，徐怀慈接着说道：“哥哥不用担心，我是不会嫁入苏家的，事情我也已经解决了。等四娘和言表哥完婚后，我就会启程去杭州，哥哥到时候若是愿意，也可以常来小住。”徐怀慈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日子的憧憬，绘声绘色给徐颂恒描述自己将要在院子里栽什么树种什么花，忽而看到徐颂恒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于是停住话头，问道，“怎么了？”
徐颂恒懵懵地看着徐怀慈：“已经解决了？”
徐怀慈眼珠一转，想到了那碗安神汤，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还有这天发生的所有奇怪的事情，心里有了猜测，但她也不着急，只是淡然说道：“估计夫人和大哥还要和外祖父拉扯一段日子，我们出去避几天也不错。”
徐颂恒有些意外：“你都知道了？”
二哥哥太好懂了，徐怀慈有些不忍心直接向他说明，于是把原因归在了赵长缨身上：“赵大哥形迹可疑，所以猜到了。”
“嗯，开远兄的戏确实有待提高。”徐颂恒垂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颔首表示同意。
徐怀慈轻笑了起来：“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呢？”
“我没问！”徐颂恒摇了摇头，但一脸开朗，“不过，你放心，开远兄要去的地方定是极好的。”
徐怀慈这时才有些不淡定了，只有赵长缨决定的目的地，她猜也猜不出来。
“也好，留一个悬念，就算是给自己添一份惊喜吧。”徐怀慈违心地笑了笑。
*
事实证明，遇上赵长缨，徐怀慈没能给自己添一份惊喜，她给自己添了一份堵。算算时间，她们这艘客船已经在海上航行了两个多月了，恐怕徐怀馥的亲事也只剩迎亲这一步了。徐怀慈看着茫茫大海，生出了无边的忧愁。
她原本只是想出来避几天…
“唉…”徐怀慈坐在甲板上，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叹出了一口气。
“年纪轻轻，怎么整日像老太太一样唉声叹气。”赵长缨手里提着一壶酒从船舱走出，来到徐怀慈身旁。
“我怕京中有变故。”徐怀慈瞥了赵长缨一眼。
赵长缨撩开袍子，在她旁边坐下，从袖子里翻出两只酒杯，斟满了酒，递了一只过去：“京中就算是翻了天，这火也烧不到你身上。咱们直接来个釜底抽薪，谁也别想把你硬嫁出去。”
“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徐怀慈接过酒杯，小抿了一口。
“我说了要帮你，自然要一帮到底。”赵长缨嘴角上扬，现出一丝桀骜的微笑。
徐怀慈有些哭笑不得：“如果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就更好了。”
“我说了，你肯来？”赵长缨嘲谑道。
徐怀慈听出了一丝幽怨，静默了一会儿，才回道：“谁能想到赵大哥这么厉害呢！我要是提前知道了，还谋划什么？乖乖等着好了。”
“少给我来这套。”赵长缨冷哼一声，心里倒是美滋滋的。
眉毛都嘚瑟起来了，还嘴硬。徐怀慈心里发笑，仍然用这种语气继续说道：“那神通广大的赵大哥，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了吗？”
“这个嘛——”
赵长缨猝不及防地倾身靠近徐怀慈，抬起手正想拧她的鼻子一把，可目光却停在了徐怀慈那红润的唇瓣上，他喉头一阵发紧，“咕”地咽下了一口唾沫，手掌不知何时从鼻尖的位置移到了她的脸颊旁。
“赵大哥？”徐怀慈见他发愣，小声喊道。
“啪”
赵长缨在手即将抚上徐怀慈的脸颊的瞬间，被徐怀慈的一句喊声拉回了理智，手上的动作由抚改拍，力道轻柔地拍了徐怀慈一巴掌。
“哦哦哦，好大的蚊子！！！”赵长缨腾地站了起来。
徐怀慈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后，抬手摸了摸被拍的地方，低头细瞧掌心，发现并没有血迹，她倏地站起身，拉过赵长缨的手，掰开他的手掌。
见上面并没有血迹，徐怀慈松掉他的手，两眼直视着赵长缨，郑重道：“赵大哥，我不太习惯这种玩笑。”
她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赵长缨怔怔看着徐怀慈，摩挲着指尖，一时哑了声。
徐怀慈以为他不理解，转过身背对着他静默了。
“我——”赵长缨看着她的背影，心口有些发堵，下意识地要伸手拉她，可想到她刚才的话，蓦地又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谁料这时徐怀慈却倏地转过身，一把揪住赵长缨的衣领，用力把他拉向了自己，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赵长缨甚至感觉到了对方的鼻息，他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浑身的血液不由沸腾起来，骨子里藏着的渴望苏醒过来，又开始叫嚣了。
“现在，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了吗？”看到赵长缨眼中的惊诧，徐怀慈才松开了手，帮他抚平衣领。
赵长缨踉跄着退了两步，刚才的那一瞬间在他脑海中不停循环着，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她的呼吸，一切都是那么地清晰！
赵长缨的嘴唇不禁微微颤动起来，他终于明白那股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他要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好。”他轻微地吐出一个字。
徐怀慈松了一口气，又想到他一贯是不拘礼数的，于是补充道：“其实只要不太突然就还好。”
“嗯。”赵长缨胡乱应了一声，避开了徐怀慈的眼神。
想必刚才他也觉得被冒犯了，徐怀慈心里有些愧疚，于是接回上一个话题：“不知道我们还要走多久呢？”
“明日上岸，早些睡吧。”赵长缨这时哪儿还有心思逗她，慌手慌脚捡起甲板上的酒壶酒杯，快速交代一句后，匆匆躲回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