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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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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觉离奇,这般魁梧的身躯究竟是如何才会落到那平台上,又出不来的。

然它的目光实在太过热忱,淮鸢同晏屿青默默对视一瞬,极为默契地迈步走向它。

见他们真的走近,牦牛兴奋至极,摇头摆尾哞哞叫着。

淮鸢急急出声:“诶,你别动!”

她清晰看见那平台与崖边连接处出了几丝裂缝,随时可能断裂落下。

牦牛倒仿若能听懂,将将止住,牛头高扬突兀停顿于空中,虽这般危急时刻,淮鸢仍止不住觉得好笑。

可如何能将这大家伙救上来,淮鸢犯了愁。

晏屿青却似有了法子。

绳索系了结成圈,自崖顶缓缓下垂,原还担忧它不配合,谁知这牦牛成了精似的,摇着头便将脑袋套入绳圈内。

“你要把它拉上来?”淮鸢惊呆了。

虽说确实是将军吧,但是没听说他力大无穷,连牛也能拉得动啊。

“……那头有个斜坡。”晏屿青沉默片刻,方道。

淮鸢这才看见不远处确有一个同牦牛所站相似的平台,不过是个缓坡,能走上来。

只是两地相隔有些远,只凭牦牛自身却难跳过,然若加上晏屿青助力,却是极有可能过去的。

淮鸢讪笑,也觉方才所说有些可笑,默默退了几步给他腾出地方来。

晏屿青紧了紧绳索,轻声道:“我道三二一,你便跳到那里,知道了吗?”

“三,二,一!”

倏忽,一人一牛飞跑,伴着哞的一声,接着重物落地沉闷几声,便见牦牛自那斜坡跑了上来。

竟然还真成功了!

淮鸢瞪大眼睛,心头不自也跟着兴奋。

牦牛似也明白死里逃生,忍不住雀跃着四蹄飞动,牛头左摇右晃打圈。

晏屿青好容易才将系在它脖上绳索解开。

淮鸢心想,难怪它会掉到那平台去。

虽不知它怎会独自跑到这雪山之上,然此地环境艰险,首要的还是将它引下山,到有草的地方才行。

淮鸢左右看罢,折了支树枝作牧鞭,依循昨日阿桑所教引路之法,照葫芦画瓢甩了几下,它竟真的跟了上来。

“看来我还真算有天赋!”淮鸢笑道。

然方始牦牛尚能乖乖跟着,后来先是止步不前,次更叼着枝叶,轻轻拽着淮鸢走。

念及它似通人性,淮鸢同晏屿青皆愿看看它欲去往何处。

谁也未曾料到,走过极其陡峭崖边路,直直向下,再一转弯,面前竟豁然开朗。

此处位于避风口,无风无雪,树林翠绿茂密,同山脚风氏所居之地极为相似,浑不像于半山。

山林环抱,茂林深竹之处,有一木屋,屋前围着木栏,栏中鸡鸭鹅咯咯叫唤,如寻常农户家,却于雪山极为割裂。

牦牛终是松了口,哞哞叫着。

屋内倏忽走出一人,年近花甲,银丝满头,佝偻着背却身手灵敏,迈步极快抱住牦牛,呜呜哭着。

哭声同牛叫似丝竹乐,此起彼伏。

哭了许久,老人睁眼方见身旁站着两人,呜咽着道:“是你们救了旺旺吗?”

淮鸢满腹客套话滞于喉间,缓了又缓方接受这大块头名叫旺旺。

“老人家,这是您的牦牛吗?”

老人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直起身道:“看着聪明,怎么脑子这么笨?”

未料及老人会这般不客气。

淮鸢抿唇,似有决议,定了定心道:“您也是,看着心慈,怎么这般刻薄?”

晏屿青侧眸看去,淮鸢并非这般睚眦必报之人。

谁想,那人并未生气,反倒颇有兴致点头,拂了山羊胡,乐道:“你这丫头有趣,进来吧。”

待老人先行进屋,晏屿青也琢磨出几分,道:“他便是那位神医?”

淮鸢方压下内心对老人咄咄逼人的罪恶感,柔声道:“冯愈年仅花甲,却是孩童心性,不喜循规蹈矩,反倒对能同他扯天说地之人另眼有加,我方才也是赌了一把。”

“在外面说什么?还不进来!”

老人洪亮声音自屋内传出,二人皆敛声,对视一笑迈步走入。

外头看着古朴陈旧,里头竟另有一番天地。

红木陈设并古籍字画,浑像京中哪位富足商贾亦或是世家大族府内珍藏,相较世代太医院簪缨淮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淮鸢盯着满屋字画看,冯愈讥笑:“怎的,几幅价值连城的玩意就把你迷了去?”

淮鸢瞥了他一眼,笑道:“我只是不解,既未脱俗,又何必隐世?”

冯愈方冷笑一声,道:“总不能轻易便宜了那些忘恩人去。”

“忘恩人?”

淮鸢只从父亲口中知晓一些关于他性情奇特之事,至于生平事迹却是不甚清楚。

只知他曾是京中名负太医院之名的民间神医,只诊三品以上大臣及普通百姓,后来不知什么缘由擅出了京,再未归来。

冯愈神色愈加不耐,道:“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说罢,你是来干什么的?”

“拜师。”

淮鸢也不藏掖,以他的聪慧,想必定是早已猜出她的目的。

“哼,你倒是直接,那我也同你一般直接,你走吧,我早已不收徒。”

冯愈弹罢山羊胡,似觉对话已结束,径自回屋端了茶盘,返至厅堂时见他们二人仍未离去,颇为惊讶。

“你们怎么还没走?”

淮鸢温声道:“你还没感谢我们把你的旺旺救下,它可在崖边,稍一迈步就粉身碎骨,万般艰险这才救下它,你怎能不表示表示?”

冯愈放下茶盘,狐疑问道:“要怎么表示?”

“自是收我为徒,一命换一命。”淮鸢将茶倒入水壶,仰头喝罢。

“拜师敬茶,喝了这茶我已经是你徒弟了。”

活了六十年,冯愈自认已是不要脸至极,今日方知人外有人,见过强收徒的,还未见过径自认了师的。

他脸红了又紫,憋了半天,方吐出几字:“什么一命换一命?”

淮鸢道:“家破人亡,我本无欲独活,偏父亲遗愿唤我拜您为师,若此愿仍难实现,岂不是更无了苟活之意?”

冯愈静静望着她,仔仔细细打量罢,道:“倒是个澄净苗子,既如此,你便留下吧。”

他又看向晏屿青:“这是你谁?丈夫?你不是孤家寡人,了无生趣吗?怎的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淮鸢呵呵笑了两声:“没呢,他是我恩人,我将来是要向他报恩的,恳求师傅也把他留下吧。”

她手心微微出了汗,这冯愈行事实在乖张,捉摸不定,万一不愿将他留下,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得他只哼了声,道:“我才不管你们那么多,里屋是我的,其余的自己找间住下。”

他面露奸诈:“对了,既然做了徒弟,就该有个徒弟样,每日卯时做饭,辰时洒洗屋内屋外,午饭晚饭也都你做,明白了吗?”

本着是收个徒弟来干活之意。

淮鸢一一应下,拜师本就不是件享福之事,他并未过多为难已是幸事,做些杂事也算是分内之事。

自此,二人便在这山林间住下了。

每日除了打扫做饭砍柴,皆随着冯愈研学针术。

至于晏屿青,偶也下山,不知去往何处,然每月十五,他一定上山。

冯愈原只是赶鸭子上架,兼对她所历之事心生怜悯,半被要挟着收了这徒弟,算不得心甘情愿。

只数月相处下来,他愈发喜爱。

乖巧体贴不说,于针术上竟是稍加点拨,她便能自行领悟甚能觉出自身非凡见解。

虽基本功稍欠,然贯通能力天赋异禀,因而学得极快。

以至后来,说是师徒指导,不若说是相互探讨。

他于见解上,有时甚要同她问询。

不自觉,已是榴月十五。

每月十五,是他们的大日子,吃酒赏月,免杂事,去烦闷。

清晨晏屿青方带了烤鸡上山。

三人正吃着,冯愈不知从何处拿了张信笺,放至淮鸢面前。

淮鸢指尖沾了油渍,眼神示意晏屿青帮她展开,又得了冯愈一记白眼。

冯愈对晏屿青印象极好,虽平日见面次数不多,然为人沉稳,话虽不多,脾气却是出奇得好。

看着便是非富即贵,被他们师徒二人指使来去,也毫无怨言,最重要的是,他每回上山,或烤鸡,或炸虾,总是牵挂着他们,实为难得。

淮鸢自当瞧不见他的嫌弃,就着晏屿青的手看,却是愣住。

“这是从川源城寄来的信?”

她虽甚少了解地名,却也知晓这川源城是大成数一数二的繁盛地。

虽距天山不远,但她以为师傅早已远离红尘,自是再无与世间再生联系。

然信上虽言语不多,无一不是道着与他关系匪浅,甚于信末写着:盼君归。

冯愈一改往日顽劣,嗓音微沉:“想必你也听过,二十年前我还在京城。”

那时的他风光无限,连太医院院使皆不放眼中,何谈那些普通御医。

因而当那九品吏目领着孩子来向他拜师时,他甚至都不愿多说,摆摆手就将离去。

谁料那人声泪俱下,带着孩子一同跪倒在他面前,只说他已于御前犯了错,不日便将治罪,为保下他唯一血脉只得求至此处,若不愿收徒,将养身侧将来送老也成。

看着懵懂孩童茫然望着丢弃尊严,跪倒哭喊的父亲,不知未来几许,不明来路,眼中尽是惊慌。

偏冯愈此人,顽劣不堪,恣意纵情是真,心软亦是真。

万千恻隐下,他默然收了此子为徒。

说是为徒,却更像义子,好吃好喝供着。

谁料,便是此子,长大后却是亲手终了冯愈医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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