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的正月初四,寒冬的凛冽尚未完全褪去,清晨的薄雾还在村子里悠悠飘荡,给整个村庄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大队部里,电话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负责守电话机的老同学,本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听到铃声,瞬间来了精神,赶忙伸手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姑娘清脆却略带急切的声音,老同学一听,便知道这定是找我的郝苹。
他放下电话,来不及多想,撒腿就往我家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寒风呼呼地刮过,吹得他脸颊生疼,可他全然不顾,脚下的步子愈发急促。
等到了我家,他早已气喘吁吁,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与被寒风吹得通红的面庞相映,显得十分狼狈。
他稍作喘息,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嘿……快……镇上有位姑娘打来电话,就是郝苹,她让你明天,正月初四,务必去她家见面。”
年前,我收到郝苹的来信,信中她满心欢喜地提及春节期间要回来。
彼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我,内心别提多高兴了,日思夜想,盼望着能与她再次相见。
脑海中时常浮现出我们过往相处的画面,那些美好的回忆如同璀璨星辰,照亮了我平淡的生活。
然而,当真正面对这即将到来的见面时,我的心中却又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顾虑重重。
我们两人相隔甚远,那遥远的路途,不仅是地理上的距离,更像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让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与不确定性。
每念及此,我的心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况且,我们的家庭差距也大得如同天堑。
她家庭条件优越,生活富足,而我家境困难,家中的房屋在风雨中略显破败,日常生计也时常需要精打细算。
这种巨大的差距,让我在面对这段感情时,总是不自觉地畏缩。
种种因素如同乱麻一般,在我心中交织缠绕,令我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起初,我满心觉得还是不去为好,这样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旋。
父母深知我的心思,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选择尊重我的想法,并未强行替我做决定,只是用关切的目光默默注视着我,眼神中满是理解与无奈。
而“瘫子爹”,这位平日里对我关怀备至的长辈,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把我叫到跟前,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啊,郝苹姑娘一定是真心爱你的。你瞧瞧你,人品没得挑,才华更是出众,凭什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感情这事儿,可不能光看家境,真心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话语,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直直地照进我冰冷的心房。
为了给我壮胆,他还特意叫他儿子,也就是我平日里称呼为“珅叔”的,陪我一同前往镇上。
在这漫长而煎熬的犹豫与纠结中,时间悄然流逝。
我一会儿想着郝苹的真诚与善良,觉得不应辜负她的期待;一会儿又被现实的种种困难击退,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直到下午五点多钟,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才终于鼓起勇气,磨磨蹭蹭地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我的脚步沉重而迟缓,每迈出一步,内心都在天人交战。
但对郝苹的那份思念,还是驱使着我,一步一步,向着那个充满未知的见面之地靠近,最终,来到了她家门口。
她父亲原本正坐在客厅里,手中翻看着一本旧报纸,听到门口传来些许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瞬间捕捉到站在门口略显局促的我。
刹那间,他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如暖阳般热情的笑容,那笑容极具感染力,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他迅速起身,迈着略显匆忙的脚步朝门口走来,边走边热情地招呼着:“哎呀,可算把你盼来了!”
说着,便十分亲切地将我迎进了家里。
郝苹的继母,身为公社卫生院的医生,平日里工作忙碌,但此刻在家中接待客人,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丝倦怠。
她满脸笑意,动作麻利地从柜子里拿出糖果,轻轻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热情地说道:“孩子,快尝尝,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紧接着,郝苹的父亲也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了过来,那袅袅升腾的热气,仿佛也为这略显拘谨的氛围增添了几分温暖。
他将茶稳稳地放在我面前,微笑着示意我坐下说话。
我这才知晓,郝苹幼年时母亲便已去世,后来有了继母。
这位继母与郝苹的父亲组建家庭后,为郝苹添了个弟弟,一家人虽经历波折,但也过得温馨和睦。
郝苹的父亲在我对面稳稳地坐下来,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轻声问道:“苹苹等了你一天,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我听后,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愧疚,脸上泛起红晕,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家里临时有事耽搁了,实在对不起!”
郝苹的父亲轻轻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年轻人家里事多,能理解。苹苹刚走了一会儿,可能是到她同学那里去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温和,看向我说道:“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找找看,她或许就在附近那几个同学家。”
于是,我便跟随着他出了门。
郝苹的父亲身材高大肥胖,每走一步,地面仿佛都微微震动。我们一路走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一户人家的窗户前。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一丝期许,对我说:“我先看看在不在这一家。”
只见他微微蹲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深吸一口气,而后费力地踮起脚,那肥胖的双手紧紧地扒着窗台,整个身子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努力地将头凑近窗户,眼睛睁得大大的,向房里仔细地张望。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放下身子,脸上带着一丝失落,回头对我说:“不在这一家。”
他轻轻松开扒窗台的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从窗台边下来,语气平和地说道:“我们到下一家看看。”
我们又继续前行,走不多远,他那宽厚的大手伸了出来,指着一户人家说道:“到这一家看看吧。”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如轻纱般笼罩着大地,这户人家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给这寒冷的冬日傍晚增添了几分暖意。
郝苹的父亲又像刚才一样,再次费力地扒上这户人家的窗台,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向里看。
我站在一旁,看着郝苹父亲那高大肥胖的身子艰难地扒在窗台上,为了帮我找郝苹,他如此不辞辛劳,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眼里满含着感动的热泪。
郝苹父亲拍了拍身上因扒窗台而沾上的灰尘,微微叹了口气,对我说:“也不在这一家,算了吧,她可能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跟随着他,来到一个小池塘边。
池塘边有一块平整的石头,他率先走过去,在石头上坐了下来,然后示意我也坐下。我轻轻地坐在他身旁,心中满是忐忑。
没想到,他一开口,便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你和郝苹的事,我是同意的。”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猛地一震,没想到郝苹的父亲竟是我和郝苹之间这段感情的 “红娘”。
回想起过往,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爽朗的笑声和热情的态度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一眼就喜欢上了我,还热心地推荐我进公社宣传队,当时甚至还想让我和他女儿一起到 “330” 工作。
只可惜,我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那次难得的机会。如今,他如此直接地说出这番话,我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我和郝苹在以往的来往信件中,一直都只是谈论看书和工作的事情,从来没有涉及过婚姻方面的话题。
真的没想到,竟然是她父亲率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真诚地看着我,又鼓励我道:“孩子,不要因为家庭状况的差异而有所顾虑,也不要太在意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的区别。感情这事儿,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真心相待。”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仿佛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接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多读书学习,现在这个时代,知识就是力量。我相信,凭借你的努力和才华,将来一定能够考上大学,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在谈话过程中,他说的很多,每一句话都饱含着对我的殷切期望。
而我则主要是静静地聆听他的教诲,很少说话,内心却被他的话语深深触动,那些话语如同点点星光,照亮了我原本迷茫的未来之路。
大约谈了一个多小时,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渐渐消失不见,夜色愈发深沉。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关切地问道:“今天不早了,你有地方住吗?今天就不要回去了,这大晚上的,路上不安全。你们见一次面不容易,约个地方,你们明天见面好好谈谈吧。”
我感激地看着他,连忙说道:“我在镇上有很多朋友,有以前宣传队的伙伴,还有几个老同学也在镇里工作,我可以去他们那儿借住。”
他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时间见面合适呢?”
我思索了片刻,说道:“明天早上八点吧。”
他却微微皱了皱眉头,认真地说:“八点太晚了,这大过年的,时间宝贵,六点半左右比较好,能多些时间相处。”
见面的地方也是他定的,他笑着说:“镇北面那个松树林环境比较幽静,在那里见面再好不过了,既安静又适合聊天。”
与郝苹父亲的交谈结束后,夜色已深,寒风凛冽地吹着,我在郝苹家附近的小巷里找到了坤叔。
昏黄的路灯在风中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坤叔见我走来,关切地迎上来询问情况,我简单跟他说了几句,随后我们一同朝着镇长朋友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我们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街巷里回响。
我让到了在通用机械厂当炊事员的老朋友古大耀,他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安排好住宿后便让我们早些休息。
我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棉被带着一丝陈旧的气息,却无法温暖我此刻躁动的心。
窗外,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屋内,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郝苹父亲那和蔼的面容和温暖的话语,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让我深深感受到他的善意与真诚。
我在心中暗自懊悔,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出息,长久以来,因为自尊心作祟,同时又深陷于自卑的泥沼,总是对与郝苹的感情畏首畏尾,白白错过了许多与她相处的宝贵机会。
要是我能早点鼓起勇气,像今晚这样与她父亲坦诚相见,或许我们的关系早已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我在自责中,不断地反思自己,久久无法平静。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早早地起了床,窗外的天空还泛着鱼肚白,寒风依旧凛冽。我叫醒了坤叔,我们简单洗漱后,便一起在街上寻找早点摊。
清冷的街道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裹紧棉衣匆匆而过。
我们在街角找到了一个卖热乎包子的小摊,摊主热情地招呼着我们。
我和坤叔买了几个包子,匆匆吃完了这顿简单的早餐。
之后,我怀着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让坤叔先回去了,而我则迫不及待地朝着约定见面的那片松树林奔去。
冬日的清晨,大地仿佛还在沉睡,路边的枯草上挂着一层薄薄的霜,在微弱的晨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我一路小跑,心中满是即将与郝苹见面的激动。
远远地,我便看到那片松树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而在松树林的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那一瞬间,我的心跳陡然加快,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没错,那正是郝苹。分别三年了,此刻终于再次相见。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棉袄,显得格外精神。她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幼稚的小姑娘了。
她愈发漂亮了,那长长的辫子,依旧是那么乌黑、那么粗壮,仿佛流淌着岁月的光泽,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只是在那明亮之中,似乎多了一些历经世事的深沉。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脑海中立刻回想起当年在红岗山的那一幕,曾经那个张开双臂,边喊边向我跑过来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昨天怎么来这么晚?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还是她先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嗔怪,像是久别重逢后的埋怨,又像是深深的关切。
“我有点不敢见你爸爸。” 我有些羞涩地回答,脸颊微微泛红,接着又由衷地感叹道,“你爸爸真好!”
“爸爸对我说了,你们谈了一个多小时。” 她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
于是我简要地对她说了一下和她爸爸谈话的内容,最后有些无奈地说:“你爸爸鼓励我多读书,争取将来上大学,但是 ——”
于是我便对她讲起了我们大队去年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事情。
去年,华中师范学院的老师来到我们大队,面试被推荐上大学的考生。
那天,阳光有些刺眼,大队部的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我们大队推荐的人是一位转业军人,面试的时候我也在场,因为我也报过名,但很遗憾,没被推荐上。
至于没被推荐的原因,不必多说,村里人都觉得我是在白日做梦,毕竟我家成份不好,又没有什么背景。
那位负责招生的老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和蔼,他看着面前的转业军人,温和地问道:“1 减去 2 等于多少?”
“你这个题目出错了吧?1 比 2 小,1 怎么能减 2 呢?”
这位准大学生小学都还没毕业,能有这样的回答,也在情理之中。
老师笑了笑,接着问:“那我再换个问题,把水泼在雪地里,地上的雪为什么会化?”
“那当然会化呀?”
“为什么会化呢?”
“因为你把水泼在雪上面了呀。”
那位老师想了想,说:“那就换个你熟悉的问题吧。你会些什么呢?”
“我会种田。”
“好,那就问个种田的问题吧。你们这里是种稻谷的,那么,我问你,什么时候浸稻种?什么时候下秧?”
这位老师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可能是从农村考上大学的,对种田的事情也并不陌生。
“这太简单了!队长叫我什么时候浸稻种就什么时候浸稻种,队长叫什么时候下秧就什么时候下秧。”
那老师听了,便没再往下问了,考查也就此结束。
老师说了句 “你等通知吧” 就离开了。
整个过程我都看在眼里,心里暗自思忖,这位转业军人肯定不会被录取,他的回答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然而,后来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被录取了,顺利地进了华中师范学院的中文系。
这位被录取的工农兵大学生姓熊,和我的妻子是同村的。
他从华师毕业后,被分配到孝感地区某中学教书。
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他曾找到过我,当时我已经评上了中教高级,而他还在为评中教一级而努力。
他满脸焦急地找到我,希望我能帮他写篇论文。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可我考虑到种种因素,最终还是没答应他。
后来,听说他刚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安排他教初中语文,可是学生们对他的教学意见很大,课堂上常常一片混乱。
无奈之下,学校只好让他改教生物,结果生物也教不下去,学生们对他的课毫无兴趣。
最后,他只能在学校管理图书室,每天与书籍为伴,打发着平淡的日子。
听了我讲的这件事,郝苹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在这寂静的树林里回荡。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大学如果总是这样招生,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机会上大学的。”
郝苹随后介绍了她的工作情况,她先是在车间里做车工,每天与机器打交道,工作辛苦却也锻炼人。
后来凭借自己的努力,她调到宣传科做播音员,终于能发挥自己的特长。
我也向她介绍了我的工作情况,当我说到我组建武术队的事情时,她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讶与钦佩,笑着说我胆子真大。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在松树林中交谈了约莫两个多小时。
冬日的阳光透过疏密不均的枝叶缝隙,洋洋洒洒地倾洒而下,在我们身上勾勒出一片片灵动的金色光斑。
光斑随着微风中枝叶的摇曳而变幻,仿佛在欢快地跳跃,给这片寂静的松树林增添了几分活泼的气息。
郝苹不经意间垂眸看了看手腕上那小巧的手表,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轻呼道:“呀,都快九点钟了。”
她微微仰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与羞涩,突然对我说:“今天时间还早,我到你家去看看你父母亲吧。”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让我毫无防备,我先是猛地一怔,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紧接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涌,恰似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来,直至填满整个心房。
我激动得双唇轻颤,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连忙高兴地答应道:“好…… 好呀!” 那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泄露了我内心的波澜。
随后,我们并肩缓缓走出松树林。
林间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却丝毫未能冷却我滚烫的心。
从这片松树林到我家大约有十多里路,我们沿着蜿蜒曲折的田间小路向东走去。
小路两旁,枯黄的稻草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冬日的故事。
远处,几座农舍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烟囱中升腾起袅袅炊烟,给这幅冬日田园画卷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一路上,我们一边愉快地交谈,话题从过往的趣事聊到对未来的憧憬。
郝苹不时被我的话语逗得咯咯直笑,那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
我们也一边欣赏着沿途的田园风光,她眼中满是新奇与赞叹,时不时驻足,指着远处的某个景致,与我分享她的感受。
不知不觉间,我们沿着蜿蜒的田间小路,伴着一路的欢声笑语,便走到了我家。
此时,冬日的太阳已高悬于湛蓝的天空,将温暖的光芒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父亲看到郝苹的那一刻,他那饱经风霜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意外,就像平静湖面被突然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圈圈涟漪。
紧接着,那意外瞬间被欣喜所取代,脸上绽放出如暖阳般灿烂的笑容,热情地大声招呼着:“哎呀,姑娘来啦,快进屋,快进屋!” 那声音带着几分憨厚,在小院里回荡。
母亲在屋内正忙着收拾家务,听到父亲的招呼声,也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迈着匆忙的脚步迎了出来。
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拉着郝苹的手,眼里满是慈爱。
她的手粗糙而温暖,传递着浓浓的爱意。
得知郝苹到来,母亲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心里清楚,家中平日里物资匮乏,可面对如此重要的客人,一心只想把最好的都拿出来。
她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珠,匆匆跑到邻居家,用那带着几分急切的语气向邻居借了几个鸡蛋。
借到鸡蛋后,她又迅速转身回到自家院子,眼神锁定在那只肥硕的老母鸡身上。只见她身手麻利地冲向老母鸡,一个箭步便将其抓住。
那老母鸡扑腾着翅膀,发出咯咯的叫声,却也无法挣脱母亲有力的双手。母亲动作娴熟地宰杀起来,每一个动作都一气呵成,显然是平日里没少操持这些活儿。
父亲也不敢有丝毫耽搁,他一边应和着母亲,一边快步走出家门,朝着集市的方向赶去。
集市上人头攒动,喧闹非凡。父亲在各个摊位前穿梭,眼睛仔细地搜寻着新鲜的肉类。
他在一个卖肉的摊位前停下,与摊主一番讨价还价后,终于买了一点肥瘦相间的猪肉,满心欢喜地往家赶,一心想着要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好好招待郝苹。
午饭时分,那略显简陋的饭桌上,摆满了母亲精心烹制的菜肴。
土灶上炖着的老母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鸡肉炖得酥烂,汤汁醇厚;一盘炒鸡蛋,色泽金黄,香气扑鼻;还有那用新鲜猪肉炒的青菜,绿的菜、红的肉,搭配得十分诱人。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虽然饭菜算不上丰盛,与城里的佳肴相比或许略显寒酸,但屋内却充满了温馨。
父亲不住地给郝苹夹菜,一边夹一边说着:“姑娘,多吃点,尝尝你阿姨的手艺。”
母亲则在一旁笑着询问郝苹的生活,从工作聊到日常,事无巨细。
郝苹礼貌地回应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盛开的花朵,明艳动人。
门口,早已聚集了不少好奇的村民。
他们有的从自家门缝里悄悄张望,有的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他们小声议论纷纷,声音此起彼伏:“瞧,子华这小子,真有福气,找到这么漂亮的对象。”
“可不是嘛,这姑娘一看就知书达理。” 这些议论声,如同冬日里的暖流,在小院周围弥漫开来。
吃完中午饭,太阳渐渐西斜,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给整个村庄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
我又送郝苹到镇上。一路上,我们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似乎都在贪恋这相聚的时光。脚下的小路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金色,路边的枯草也被染上了一层暖光。
我们时而驻足,时而漫步,偶尔目光交汇,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满是不舍。
当我们到达镇上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街灯一盏盏亮起,将街道照得灯火通明。
此时,露天电影场地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巨大的白色幕布前,挤满了前来观影的村民。
他们或站或坐,有的带着小板凳,有的干脆席地而坐。
我们相视一笑,心有灵犀地一起留下来,在人群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站定。
电影的光影在我们脸上闪烁,可我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影片上,而是身旁的郝苹。
她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侧脸在光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
电影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欢声笑语在夜空中回荡。
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郝苹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她的步伐轻盈却又带着一丝眷恋。
而我的心,却仿佛被她带走了,久久无法平静。我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那一抹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才缓缓转身,踏上回家的路,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这一天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