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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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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天堂是什么?”薛夜明问。

“真正的天堂,就是所有人类脱离肉/体束缚、得到灵魂自由以后的世界。”医生神色虔诚,像一个尽职的传教士,“人类所有的痛苦,都是由欲望产生的,欲望的来源就是肉/体。你想想看,假如这里是现实世界,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每个人又都有各自的欲望和需求,就会产生摩擦和纠纷。最后,大家就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空间和生存资源而争斗不休。现实世界的危险,就是人类给自己制造出来的。可是现在就不同了,大家相处得很融洽。没有欲望,没有纷争,就没有伤害和痛苦。”

他停顿下来,等待薛夜明的回应。

“唔。”薛夜明作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确实很有道理。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事。那几个人——”他指向倒吊人案中的几名受害者,“就是旋转木马旁边的那几个,我见过他们。他们都是连环谋杀案的受害者。为什么这么巧,他们全都在这儿?难道说……”

薛夜明回过头,望向坐在对面的男人,“医生,他们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医生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一丝不易觉察的阴影像一道裂痕,爬上了他完美的笑脸。他的声音依然和蔼可亲:“我不是说了吗?肉/体是痛苦的根源。想要彻底脱离苦海,唯一的办法就是摆脱肉/体束缚,让灵魂得到自由。”

“所以,是你帮助他们,摆脱了肉/体的束缚?”

“对,就是我。”医生笑容里的阴影扩大了,“他们原本都是迷失在外面世界里的无助灵魂,是我发现了他们、找到了他们,然后解救了他们。”

“如果是这样,有件事情我不明白。”薛夜明缓缓道,“既然你是为了让他们脱离痛苦而杀死他们,那为什么你下手的时候,要选择让他们最痛苦的方式?”

倒吊人杀手连环案中,八名受害者均死于扼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倒吊人杀手是预谋犯罪,有充足的犯罪准备时间,可以选择的杀/人方式有很多,更何况他还有精神能力,完全可以让受害者毫无痛苦地死去。然而,他却偏偏选择了扼颈这种会带给受害者最大痛苦的方式。

医生一惊,“你到底是什么人?”

薛夜明垂下眼眸,避开对方的视线。不是因为惧怕,而是不想看着对方徒劳地掩饰。对于何锡予,薛夜明和医生的这场对话,是他内心世界中两个意识之间的交流,而他竟然连自己的意识都要欺骗。在他过去的人生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医生,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杀死他们,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解救他们的灵魂’,而是因为,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你才能和别人产生关联。”薛夜明说。

——何锡予杀死那名少女,是为了与他人产生关联。

这是薛夜明看案件卷宗时推测出的结论。

最开始没有想到这个方向,是因为他忽略了一个细节——语言差异。

星际联邦共有八个通用语种,但在不同城市,这些语种的使用频率并不均等。以星城为例,使用频率最高的是中文和英文,其次是法文和德文。

花城使用频率最高的语言是英文,其次是中文。

语言除了可用作交流之外,还有一种隐性功能,“思维渗透”。同一个人在使用不同语言的时候,思维模式有着细微的差异。这种差异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只是一种区别而已。

比如报道或谈论一起命案时,在中文的表达里,人们一般会将杀/人者称为“本案凶手”或“作案人”,关注点是杀/人者与整个案件的关系。而在英文的表达里,人们更多地着眼于杀/人者与受害者之间的关系,常常会从受害者的角度将杀/人者称为“his/her killer”。

何锡予生长在花城,他看到的报道多数是英文的。就在他杀死少女的半年前,花城发生过一起案件,一位当红的网络女歌手在花城演出时遭到枪击身亡。凶手当场就被抓住了,是女歌手的一名狂热歌迷。

这个案件或许给何锡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潜意识中想要模仿。

“只有杀死他们,并且给他们最强烈的痛苦,你才能获得最大的控制感、确认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关联性。你把他们的意识内摄到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把他们变成你最听话的傀儡家人。他们永远也不会违抗你,永远也不会离开你。——医生,我说的对吗?”薛夜明抬眸,再一次看向医生。

“……”医生脸上仍保持着笑容,但那笑容已然变得诡秘莫测。紧接着,一股精神力波动陡然传到了薛夜明的意识中。与此同时,纷乱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无数人或喜或悲的面孔飞速闪现变换,伴随着无数声音交织而成的混响,浪潮般席卷而来。

那些面孔都在凝视着他,那些声音则在不停对他说:你就是我们。你就是我们。你就是我们。不要思考。不要思考。不要思考。成为我们。成为我们。成为我们。

薛夜明很清楚现在正在发生什么——医生在用精神力对他进行强制性的意识同化。用一个简单的词来说,就是洗脑。

如果薛夜明是一个普通人,他的意识会在一瞬间被这些突然涌入的信息压垮,或者不由自主地融入其中,丧失自我意识,被群体性的思维支配。

几片落花乘着一阵微风,飘飘洒洒飞进了小窗。而后,是越来越多的花瓣。医生愕然看见,对面的少年在花雨中改变了模样,暗红的长发随风飞扬。精神能力与真正的自我意识绑定。使用精神能力时,薛夜明的意识不再是那个伪装出来的青涩少年,而是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你……”医生认了出来,“你是那个薛夜明?”

他只来得及问出这一句。下一秒,花雨将他淹没,属于“何锡予”的尘封记忆被渐次唤醒——

何锡予的名字,来自于《诗经》里的一句话:“君子来朝,何锡予之。”

幼年时的何锡予并不怎么明白这句话确切的意思,只是懵懵懂懂让自己记住了一件事:想要让别人喜欢你,就要给他们好东西。此后的一生,他都在用自己所理解的方式,去饯行这个所谓的“真理”。

他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族。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身后常常跟着一群想成为他朋友的同龄人,因为当他的朋友总能得到许多好处。何锡予享受那种被人簇拥和追随的感觉,那让他幻想自己是主宰世界的神明,手持黄金权杖,坐在宇宙的中心。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是个命薄的人。

关于“命薄”这个词,何锡予认为最有道理的一种说法是这样:所谓命薄,就是“自己本应该成为的样子”和“自己实际成为的样子”之间的落差。落差越大,命越薄。

何锡予深以为然。有些人一辈子都过得不好,那叫“命苦”。而“命薄”是高开低走,起起落落落落。

何锡予命运的拐点,可能是从他的母亲变成父亲“历任前妻”之一的那一天开始的。父母之间和家族之间的那些事情,何锡予搞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是,他不再是那个处处受宠的何家小少爷了。

这种变化不是一朝一夕发生的。表面上看,他的生活和过去似乎没有太大不同,依旧有许多人围绕着他。真正的变化发生在人心之中。不知不觉间,何锡予发现,自己对周围的人们生出了几分小心翼翼。小孩子对生存状况总是敏感的,就像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会特别乖巧,因为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任性恣意的世界。

为了让周围的人像过去一样对待自己,何锡予不断把自己能拿出来的好东西送给他们。但他的慷慨解囊已不再像过去那么行之有效,那些人当面喜眉笑眼接受他的馈赠,背后挤眉弄眼对他冷语相加。

十岁那年,家族聚会上,堂兄弟们要玩捉迷藏,让何锡予来当捉人的“鬼”。

何锡予不喜欢当“鬼”,因为这是个所有人都躲着的角色。但为了让堂兄弟们接纳他加入,他只能担当起这个角色。

就在他蒙着眼睛四处摸索着找人的时候,突然有一盆冷水泼在他身上,接着不知是谁在他背上狠狠一推。何锡予撞开了一扇门,狠狠摔在地上。眼罩掉了下来,他看清了,自己闯进了大人们谈论事情的房间。

满室各种各样的目光中,何锡予手足无措地起身。地板很滑,他身上淌着水,半晌才爬起来,抬眼就见父亲眼底的一丝嫌恶。父亲端坐在高背椅上,居高临下对他说了七个字:“丢人现眼,滚出去!”

房门外响起堂兄弟们压抑不住的偷笑声。那一刻,何锡予认识到了自己在这个家庭、以及在这个家族之中的定位,也看清了自己此后的命运。

二十岁那年,何锡予认识了一个心理医生。

医生对他说,我们永远都改变不了他人,所以只能改变自己。

何锡予隐隐觉得,这话的逻辑似乎不大通。如果每个人都因为无法改变他人而最终改变了自己,那么从结果上来说,不就是每个人都间接地改变了他人吗?

可他不想反驳医生,因为医生是唯一愿意聆听他说话的人。

相识不久,医生提出想和他交往。二十岁的何锡予虽然貌不惊人,却也白净细嫩,看着医生的时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含着三分怯意五分敬仰,自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其实当时的何锡予已经知道,这个心理医生充其量是个野路子。花城那些年心理咨询业管理不严格,这医生趁机钻了个空子,随便考个证,走了走关系,就拿到执照了,不仅学艺不精,也没多少职业道德。可是何锡予没有选择。对于他,医生就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他人”。

第一次被医生带上床的时候,何锡予没有生气,反而暗自庆幸——尽管落魄如斯,他总算还有可以给予他人的东西。

何锡予是天生的“无性恋”,对性毫无兴趣。但为了迎合医生,他努力忍耐。每当此时,他便觉得自己像个受难的神灵,对他人予取予求,充满了神性的悲悯光辉。

然而医生没领悟到他的“悯”,只加倍偿还了他的“悲”——医生发现他并没有太多可供榨取的价值,于是另觅新欢,把他给甩了。

“你不满的话,就让你家里的人来找我好了。你们何家不是财大气粗吗?”医生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对找上门来的他说,“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对我说过的那些关于你家里人的话,我可都记录下来了,正好想找个机会跟你家里人聊一聊呢。”

何锡予想起了十岁那年父亲嫌恶的目光。他默默地离开了。

之后,是五年浑浑噩噩暗无天日的生活。

二十五岁那年,何锡予迷上了一位网络女歌手。他从女歌手的歌曲和经历中找到了共鸣,彻夜如痴如狂循环她的歌单,直听到热泪盈眶。他在对方的直播间疯狂地打赏送礼物,但却不敢和对方说一句话。

听说女歌手要来花城演出,五年闭门不出的何锡予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走出家门,和她的所有粉丝们一起,为她捧场加油。他渴望重新融入到人群中。

还没等他行动,一个噩耗就传来了:女歌手在演出首日遭到歌迷枪击身亡。

一时之间,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这个事件的报道。无数网页上,一行行加粗的黑体字标题,将女歌手的名字与“her killer”并列在一起。

浏览着那些网页,何锡予不仅震惊悲恸,更气得发疯。这个人怎么配和她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个标题之中?他给她送了那么多的礼物,也未曾把自己当作她的什么人,而这个该死的凶手只不过用了区区几颗子弹,居然就得到了“her killer”的称谓。

何锡予看了网上的视频新闻。在即将被治安官抓住时,那名凶手毫不犹豫举枪自尽。事隔多年后,何锡予还清晰地记得,凶手自尽前脸上浮现出近乎疯狂的笑容。那是满足的笑,他确信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

女歌手的猝然离世,让何锡予不得不再次面对自己暗无天日的生活。她是他改变自己的最后动力,而这个动力现在也不存在了。

又捱了半年颓废的日子之后,何锡予想到了自我了断。他已年满二十五岁,按照花城的法律,可以申请持枪执照。

正式拿到执照的当天,何锡予到花城的一家武器店里选购了一把半自动手/枪。

然后,在回去的路上,他遇见了那个少女。

在何锡予看来,那是命中注定的一刻。

后来何锡予看了新闻才知道,她只有十四岁。何锡予和她相遇时,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成熟,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袭格子长裙,踩着精巧的小高跟鞋,身材窈窕,步伐曼妙。阳光像舞台的灯光,在她摇摆的裙褶间跳跃,跳跃。

何锡予觉得,这一刻的她很美。

这种美与欲望无关,是纯粹的美,一种代表着生命力和希望、令人悸动的美。就像清晨的阳光穿过白纱窗帘,照耀在带着露珠的玫瑰花上。

然而她很快就会与他擦肩而过,一如他从前的生命中那些似乎触手可及、却注定要远去的美好。

但是——

和从前的他不同,现在的他拥有了力量。

何锡予攥紧了衣袋里的枪。这就是他所掌控的力量。

这一刻之前,他是与她毫无关联的陌生路人。

这一刻之后,他是她的生命中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her killer”。

通过这样的方式,他将与她永远紧紧相连,她再也不会在他的生命中远去。

何锡予举起了枪。

他在心里与医生对话:医生,你说错了。我们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人,其实是自己。但只要有力量,就能改变他人。你看,我马上就要改变这个女孩子的命运了。她将与我永远相互关联,人们提起她,就会想到我,就像那个女歌手和她的凶手一样。

将要扣下扳机时,他又回想起了儿时常常记诵的那一句:君子来朝,何锡予之?

恍然间他又找到了幼年幻想中的感觉,再一次成为了主宰世界的神明。

——卑微的世人们,我以死亡赐予你们永恒的安宁。

是的,死亡。这就是他所能赐予他人的,最大恩惠。

枪响,少女倒下。

何锡予走近她又补了两枪,确定她再也不会反抗之后,他蹲在少女身旁,握住了对方的手。如他所想的,那只手温柔地接纳了他,仿佛在赞许他的所作所为。

这一瞬间,何锡予内心的深渊被死亡的神圣光芒彻底照亮。他赐予对方安宁,对方回报给他无所保留的认同与接纳。他苦苦追求了二十五年都没有从任何人身上得到的东西,竟在这一刻如此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从此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有了“少女”的人格。

她是他的第一个“家人”,但远远不是最后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剩了一点小尾巴,这一卷还要再多一章才能完结~~宝宝们先不用评论,关于这一章的内容我有些话想说,但是今天太累了,放在下一章的卷尾后记里一起说哈(^-^)爱你们,蹭蹭(*≧︶≦))( ̄▽ ̄* )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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