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季晚樱一愣。

“什么？”

路衡星低着头，鸦羽般的睫毛不住颤动，耳后逐渐泛起一片薄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是我自以为是，一意孤行了。”

她抬眼，眼底有些忐忑。

“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别生气，好吗？”

看得出她之前应该是没有说过什么软话。

她还生着病，眼下泛青，眼神却有些小心翼翼。

季晚樱看着她这副病弱又可怜的模样，心里残存的气忽然就消了。

她端起餐盘里的粥，舀起一勺送到路衡星嘴边。

“吃吧。”

路衡星颤巍巍抬起那只贴着医用胶布的手试图靠近碗边。

“我自己可以。”

季晚樱盯着她弯了弯唇。

“不想让我生气，就乖乖听话。”

路衡星迅速放下正要碰到碗的手，低头吃下勺子里的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吃完饭，季晚樱又给她擦了擦脸。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在出去的那一瞬间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关上了房门。

路衡星没有注意她那瞬间的异常，她实在是太累了。然而她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人很困，但脑子一直在转。

001：【你赶紧睡吧，天天想这么多你不累吗？】

听到它声音，路衡星忽然想起来很早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陶为远是怎么回事？】

【之前看起来还没什么问题。怎么上次在医院看到他，就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

【还有之前他对我的称呼。】

001冷哼了一声：【隔了这么久你才问我啊？人都打进医院了你才问我啊？】

路衡星：【这不是，之前有点太上头了吗。】

001：【噢，太上头了，所以先把人揍了再问原因是吧？】

它顿了顿。

【不过你确定需要问我？】

路衡星：【这样，那我知道了。】

看来又是她之前做的梦导致的蝴蝶效应。

嗯？

梦？

路衡星想了想，忽然掀开被子，缓缓地下了床，扶墙站了一会儿后向着脏衣篓走了过去。

001：【你干嘛？】

三天过去，脏衣篓里的衣服还是路衡星之前换下来的，染着血的那身。

因为路衡星之前说过，她自己的房间和衣服自己会收拾，所以佣人都不会进她房间。

她蹲在脏衣篓旁，用没有包成粽子的那只手在裤子兜里掏了掏。

掏出一串黑珠手串。

这条手串颜色越发暗淡了，开裂的部分也越来越多，像是下一秒就会完全碎掉的样子。

路衡星将手串放在一旁的桌上，抽出一张湿纸巾将它仔仔细细擦了个遍，随后戴到了腕上。

001看着她的动作。

【你又想做梦？】

路衡星点点头。

【你说我不是作者，ok，我可以信。】

【但这解释不了我心里的疑惑。】

001：【什么疑惑？】

【她们对我的态度，以及陶为远说的话。】

001：【你身体还没好，一定要这么急吗？】

路衡星平静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

【不急不行，这都十一月中了，距离你说的两个月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了。】

001：【可是…】

路衡星闭上眼。

【你知道的，我想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了。】

001顿时不再言语。

冬日午后，并不算强烈的阳光穿过薄透的窗纱照在床上，映出少女苍白的脸庞，和她不住颤动的紧闭的双眼。

大约是太累了，路衡星一闭上眼就沉入梦中。

还是熟悉的单人病房，还是熟悉的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坐在床上，瘦骨嶙峋的女人。

而路衡星也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梦里的女人的确跟她很像，同样乱糟糟的自然卷发，同样眼尾上翘的猫儿眼，只是女人年龄要大一些，约莫三十左右。

但这一次，她没有发疯，也没有哭号，只是安静地坐在床上，微微低着头。

并且可能是因为病久了，她头发枯黄，两颊凹陷的过分，只有一双眼睛还明亮如星，锐利如刀。

她一手拿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手里捏着一支圆珠笔，不停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路衡星忽然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走上前去看看她到底写了什么。

她也确实走上前，站到了女人身边。

路衡星一怔，在心里问001。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次怎么突然就能动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001并没有回答她。

就连标志性的滋滋电流声也没有从耳边传来。

路衡星呆了两秒，低下头去看女人手里的笔记本。

入眼就看到力透纸背的路衡星三个字。

下面写着女主。

路衡星：“？”

床上的女人忽然转过脸来，直直地看着路衡星问。

“你觉得，我这样写，对吗？”

路衡星有些惊讶。

“你看得到我？”

女人放下手里的笔，一双眼睛温柔地看着她。

“我当然看得到你，阿星，路衡星。”

路衡星怔在原地。

怎么会？

这次的梦为什么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女人见她不说话，指了指她腕上的黑珠手串。

“这手串，还是我拜托系统给谢昱珩的呢。”

路衡星抬头：“什么？”

女人：“自从你成为了男二，我就请系统修改了一下谢昱珩着装。”

“这条手串，原本就是为你准备的，这里面，有我所有的记忆。”

路衡星看了眼越发残旧的手串，问：“为什么？”

女人：“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路，名云。”

“你，和谢昱珩，都是我写出来的角色。”

路衡星：“我知道。”

路云：“但你知道，你是怎么从女主变成男二的吗？”

路衡星摇头。

路云笑了。

“因为之前的我，觉得你不配做这个女主。”

路衡星蹙眉：“什么？”

路云：“原本的你是我按照自己写出来的，我是说，那个饱受欺凌，心思偏激的路衡星。”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001说她跟作者关系很近的原因。

路衡星看向她：“这样，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妈妈？”

路云神色平静，没有回答她，而是自顾自地说。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谢昱珩，所以创造了江淮然。可我又忮忌她，恨她为什么能得到他的爱，所以后面又把她写死。”

路衡星皱着眉。

“可那不是你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吗？”

路云笑了笑：“是我写的啊，可我那会儿就是恨。”

“我的男主那么完美无缺，我写出来的女主却只能依靠他，吸他的血。我不允许，于是我写死了她。”

“可我又觉得，我自己实在是配不上他。我是阴沟里的蛆虫，他是天上的皎月。我怎么配得上他？所以后来我又写了一个豪门大小姐女主，也就是季晚樱。但她家世太高了，高中时候的谢昱珩配不上，所以我把她设计成了假千金。”

路衡星眉头紧凑，眼眸含怒，冷声质问。

“那你为什么又要写死她？”

路云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我忮忌她，甚至说，我忮忌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也包括你，路衡星。”

路衡星：“我不是你吗？”

路云摇了摇头。

“你不是我，你是你自己。”

路衡星：“什么意思？”

路云：“你跟江淮然和季晚樱一样，也不一样。原本的你是我的翻版，可后来的你，是我写来赎罪的。”

路衡星：“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是至少重来过一次的。而最开始的我，对她们的离开，推波助澜过？”

路云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你不过是，冷眼旁观罢了。”

路衡星嗤笑：“冷眼旁观，就不算推波助澜了吗？”

“也许吧。”

路云合上笔记本，垂下眼。

“那些年我很偏激，精神状态也不稳定，所以写的东西也颠三倒四的。可能是咎由自取吧，我得了很重的病。”

“直到我住进这件病房开始，我才在想，为什么，我要这样对待我的女主。谢昱珩是人，她们就不是人了吗？”

“所以，原本是第三部女主的你，成为了拯救前两部女主的人。”

“我本想着，用你的命换她们的命。”

“可，她们自己觉醒了自我意识。”

路衡星：“什么？”

路云抬眼看向她，弯了弯眼睛。

“是不是没想到？”

“她们死后，整个世界直接回溯了。但她们是带着记忆的，也就是所谓的重生。”

路衡星：“那她们重生了，不是可以躲开谢昱珩吗？为什么又有那么奇怪的任务存在？”

明明世界回溯，她们可以躲开谢昱珩，自己走出自己的人生。

却又偏偏接了那样的任务。

重来一次的人生，还是在围着男主打转，还加上了男配。

“不对。”

路衡星蹙眉。

“这说不通，世界回溯，她们为什么没有获得自由？”

路云看着她。

“因为我。”

路衡星：“你？你又害了她们？”

路云摇头。

“不是的，我说了，我本来想用你的命换她们的命。”

“但是，她们拒绝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

“可那时候我已经把你写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结果。”

路衡星握紧了手指：“所以？”

路云：“所以，她们同小说管理系统做了交易，让已经回溯一次的世界，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也就是，现在的你，所处的世界。”

路衡星：“所以她们，救了我？”

路云点头：“是的，她们救了你。”

路衡星：“为什么？她们为什么不恨我？”

路云：“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虽然冷眼旁观，却没有做任何主动伤害她们事情的人。”

她眼里有赞叹，也有怜悯。

路衡星闭了闭眼：“值得吗？”

“我不知道。”

路云说。

“我只知道，她们都很善良。”

路衡星垂下眼。

“是啊，她们都很善良，那你呢？”

路云一怔：“我？”

路衡星：“你说她们救了我。那你在这中间，有没有做什么事情，让她们不得不接那种任务？”

路云失笑。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路衡星抿唇不语，只紧紧盯着她。

“好吧，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路云指了指她手上的手串，轻声说。

“捏碎它，你就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