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小院外。
做百姓打扮的暗卫们,已经在收拾尸体了。
打远处走来了一个人,暗卫们见到他,皆唤一声“主子”。
孟淮妴站在小院前,拱手向来人道:“多谢江指挥使出手相助。”
虽不知江法另有什么主意,但其既然愿意帮忙对付二司所派人手,她自己人不用出动,她当然最满意,不吝表达谢意。
瞧她笑容真诚,真心记住了自己的付出一般,江法心中暗暗感叹:可惜了啊,我本能和绥匀郡主结识,与孟家成为至交,左右逢源,可我……
可我还是选择了主上。
至此时,他才想起了两方的敌对关系应当不可化解,更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正确。
他行了个浅揖,道:“郡主客气了,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孟淮妴见他一脸自得,毫不为与二司敌对而为难,不由暗暗称奇。
此人弱点鲜明,却又难明所思。
“依你之见,今日可是二司全部精锐?”
虽不是,但他们往后定然会出力更多,届时郡主一定会怀疑二司为何有如此多高强属下,查出原因。而自己与他们同在渌南多年,自己查了南军副将军却不查他们实在说不过,倒不如现在就坦诚相告。
这样想着,江法道:“二司的高官很是齐心,这些年来合力培养了不少暗卫,虽然和我一样,没有近绝做手下,但他们却不如我仁厚,用尽手段,我暗中调查过,发现他们逼迫不少人习那‘残七功法’。”
“今日的三十人,是出了血的,却绝非精锐。只怕还要再派人刺杀,客栈人来人往,不够安全,下官府上有兵士护卫,您不如到府上小住?”
【武将是极其重要的,关系到国家安危,一品及二品将军可遣兵500卫府,另外还可再养护卫200人;三品将军可遣兵100卫宅,另外还可再养护卫60人。】
都指挥使是武将,但不是将军,只是,全国十六都司的都指挥使,都得了皇帝准许,可遣兵260卫府。至于府中护卫,是遵照规矩,正二品只能养护卫40人。
这260名卫府的兵,都指挥使是可以自由调遣的,当然,不能用于为非作歹。
为了避免被认为没有诚意,江法还补充道,“请郡主体谅,下官府中家眷,也是离不得兵士保护的,恕下官不能分他们来护卫此处。”
【地方管兵将官,平时可凭将印和半块虎符号令千人,但这也有限制,需要申报本管上司,转达朝廷,且不得出辖内。
若未申报,或已上报未得回报,就擅自号令者,将根据事态而定。有调兵必要且只调兵千人,免责。无调兵必要且调兵千人以内,擅发与者,各杖五十;无调兵必要且调兵千人以上,各杖七十,罢职,发边远充军或死刑。】
调兵守卫绥匀郡主,并无先例,无法判断是否“有调兵必要”,若非有极深的交情,谁也不敢擅自调兵。
且,擅自认为郡主需要调兵守卫,还会有是否是滥用职权、出于个人情感拥护党羽等嫌疑,孟淮妴与江法双方,都不会冒这个险。
是以,别无他法,只提出让郡主住到自己府上,合乎情理。
不过这都是些场面话,孟淮妴如何能看不出?
加之士兵作战讲究的不是个人武力,守卫府宅的兵或许武功能高点,但终究比不得暗卫,真要打起来,260个兵只能有“消耗”的作用。
孟淮妴便拒绝道:“江指挥使有心了,也不好惊扰家眷,还是劳你多派些手下。”
江法没再做戏,点头道:“下官会加派人手保护。只怕接下来,您不能擅自行动。”
不能擅自行动?孟淮妴抬头看看天,将要过一个日夜了,叶松和拓火君怎的还未逃出?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劳烦你了。”
又是这样,又是上官对下头人标准的客套话。江法心中顿生郁气,这回却压下去了,脸上笑得反有些谄媚:“不劳烦不劳烦,郡主言重了。”
而后,江法果真加派人手,他自己没有必要留下,很快离开。
路上,他的马车被拦下。
掀帘一看,对面的马车上,按察使与布政使正遥遥看来。
地点转移,三人到了一家酒楼。
雅间之内,酒过三巡,布政使红着脸问道:“敢问江大人,绥匀郡主许了你什么好处?”
江法咂咂嘴,爱答不理的样子。
殊不知,布政使神态间更有隐晦的轻蔑,见江法不回,他干脆开门见山:“通往‘第九层地狱’的甬道不多不少,正好七条,其中之一是都司佥事魏慕……”
他故意停顿,江法却毫无变化,只能继续,“料想若非自己人,那第九层地狱也不敢兀自挖出七条同路甬道,因而另六条甬道应就是都司中另三位佥事、两位同知,并——”
他再次停顿,掀眼觑着江法。
江法没事人似的,才又饮下一口酒,余光瞥见被盯着,方分出几分关注,豁然昂首:“并本官。”
嘁!
装模作样给谁看呢?瞧你那一脸松弛,还以为自己是小青年呢?实际看着比我还老!
布政使深吸口气,终于没有表现出心中轻蔑,他再次开口:“既然江大人认下了,那么想必,也收到了神秘人来信?”
江法毫不含糊,如看智障看向二人道:“放心,尔等干下的蠢事,我都给他去了信。”
话落,按察使与布政使却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咯噔一声。
此二人从来都是被动收信的一方,只能按照信件指示做事,并不知神秘人身份,更不知如何寄信。
没想到,江法竟然比他们更高一级,看那副闲适的神态,说不定还知晓神秘人身份。
这使得二人心中大为不快,未曾想鞍前马后的,却连江法都不如了。
布政使佯装坦然反击道:“都是嫖了暗倡,却不知,江大人与郡主达成共识,反对付我二司一事,又是否去了信?”
江法又饮一杯,也不否认,只耍猴似的反问:“是吗?”
他方才是故意暴露自己知晓神秘人身份一事。
笑话,此二司连独立甬道都无、不知都司也嫖暗倡,他又岂会猜不到他们与神秘人关系浅薄?
如今暴露自己更高一级,是为了往后更好地把他们踩在脚下——连心理,也不放过。
布政使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脸更红了。
同时,也是确定了今日刺杀失败,不是因为郡主本身人手,而是因为有江法这个盾牌!
见他气到,按察使只能开口道明来意:“江大人,您瞧,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瞧我等干的蠢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也在那头给咱们美言几句。”
这话,江法很是受用,摇头晃脑地靠在椅背上。
真是粗俗难看!
按察使腹诽一句,面上却笑开了花,“您看,咱们既然是一家人,又何必自家人打自家人,反叫外人得了痛快呢!”
布政使恢复过来,道:“是啊,江大人为何要帮郡主呢?”
按察使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以己度人,笑容暧昧:“莫非,您是看上了她?”
江法耷拉的眼皮登时睁大,忙摆手道:“无福消受。”
手摆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大,显得怂了,遂不屑地扫着二人,“你以为我跟你们似的,荤素不忌、心比天高?呵,我是无福消受。”
按察使讪讪一笑,想来也是,能立刻杀死郡主已是了得,谁敢留她性命?都怕夜长梦多。
“那您是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江法不置可否,慢悠悠地起身,把杯盏往桌上一扔,摸摸肚子就要走。
按察使上前拦住:“江大人,您这就走了,可是还要保护郡主?”
江法点头又摇头,抬起一只手指点:“我不管你们做什么,绥匀郡主在我的地界上,我就不可能让她出事!”
说完,扬长而去。
徒留二人面色愈发阴沉。
按察使道:“他们莫非真的达成共识?他要上了孟家的船?神秘人那又如何交代?”
布政使冷笑:“如何交代?你都敢‘弃暗投明’了,还操心江法难以交代?”
这话,是在讽刺按察使昨日不经商量,兀自去对郡主投诚一事。
按察使拍着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跟我算计这些?眼下江法拦着,快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还想什么!”布政使一脸狠色,“也好,趁此机会把江法的人手一并铲除,等他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了,我倒要看看,那神秘人此后还能有多重用他!”
“若是能就此逼出神秘人的身份,也是好事!”
那个该死的神秘人凭什么,凭什么看不上他们?
江法无法拉拢,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决心。
二人回去召集人手,准备下一次刺杀。
孟淮妴在客栈内,有些忧心地练字,用过晚膳之后,继续埋头练字。
江法所派的暗中保护的人,也有眼睛,这次没再扮作寻常百姓,都是黑衣蒙面。其中一人悄然离开,把她一下午做的事都汇报给了江法。
一名都指挥同知道:“大人,郡主看起来很担忧自个性命,这显然是在练字静心呢。”
“担忧性命?若是如此,二司那帮人再来一次浩大的刺杀,我这边就能到下一步——勉力抵抗,难以为继了。”
“是啊,此后就能逼出郡主实力。郡主若有什么人手,必要召集,再不能藏私了。若再无人手,咱们办事就容易许多,可迫她速速执行!”
江法却不是很乐观,感叹道:“怕只怕,不够‘浩大’。”
“大人放心,若下一次不够浩大,再下一次,二司就定然使出全力了!布政使是等不了的,时间是紧了点,却定能在圣上派的人抵达前完成。”
果然,子初时,第二次刺杀开始。
从刀剑声中,就能判断此处战斗比白天激烈许多,没有个两刻三刻,是绝停不了的,事后还要清理场地。
孟淮妴和黛禾已经换好了夜行衣,头脸蒙得只剩眼睛,袖口上套了个红色绑带,这打扮看起来与保护她的人一致。
她们混入厮杀中,知道自己眼睛很大,孟淮妴还故意微合双眼。
二人与敌方战到一起,却是越打越远,直至到了树后,一刀宰了敌人,再悄然远去。
江法的人都在厮杀中,无暇分神顾及她是否还在房内。
此计拙劣。
拙劣也没关系,把人质救回后,就不怕被江法的人发现。
毕竟,她装了一下午的些许忧心,就是为了此时。
在危急之时忧心自己的安危,而去救出自己的两个手下,增加人手面对二司刺杀,“也”合理吧?
不用“很”合理,因为,无论她此时的忧心是真是假,利用时机救出自己的手下,都是更合理的举动。
而人质救回后,已经与二司斗得你死我活的江法,已是没了“回头路”,只能选择相信孟淮妴,无法再要求出人质做保障。
况且,她还是有些怀疑——江法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人质。
二人离开后,迅速潜入一家成衣铺和饰品铺买了衣裳头饰换上,而后往王家米铺而去。
铺子这个点是打烊了,她们的“买”是留钱自取。
在王家米铺,翻墙趴墙,果见一长得肖似江法所提供画像之人举灯守在马车旁——为南军副将军运送暗倡的三名专员之一。
按照推测,要送回的暗倡,应已回到第九层地狱,而在新的暗倡走出前,他们所行甬道,该是不会关闭的。
“倒是赶上了。”
孟淮妴很满意,与黛禾对视一眼,立刻飞身潜入民宅。
若是没赶上专员运送暗倡,也就无法从此处甬道而入——如都司七个专用甬道,此处甬道定然也有专人看守是否有异常开启。
那么,她们就需要再次乔装,想法子从茶楼进入。那样可就麻烦多了,风险也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