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陆续试课下来,为了方便比较,顾梓聿特意选了同一首巴赫的奏鸣曲,分别与几位老师上课:
刘易斯讲得最细,重视曲式和结构的分析,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约瑟夫简单讲了几句和声的变换,便直接上手示范,一拉琴就直击要害;本杰明则如师兄所言,风格开放,并没有急于灌输个人见解,只是给了个大致方向,让他在课上自由探索;而唐纳德要求他把旋律、和弦转位音和基音分别独立拉一遍,借此清晰地指出了各个声部的走向与语感......
顾梓聿看似全神贯注地在平板上拉了个表格,一条条地对比着各位老师的特点,心思却早已飘远了——
出发前,他曾试图劝说陈肃留下来照顾陈辰,试课和面试的事他自己能应付。但陈肃态度坚定,根本不给他争辩的余地。
“陈叔,我一个人真的可以,行程都已经规划好了,住宿和交通也都定好了,前阵子刚去过纽城和费城,这俩地方我已经很熟了。”
“我得陪你,”陈肃温和却不容拒绝,“你爸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亲自把你送上考场。”
好吧。陈肃搬出了顾仲景,他一下子无话可说。
可正因为陈肃对他太好了,那种不可动摇的关心让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这次行程少说也得十来天,实在是一趟太长的旅途。把有情绪问题的陈辰一个人扔在家里,哪怕是再粗枝大叶的人,也该知道这并不妥当,更何况是顾梓聿,他知道,陈辰心里一定不好受。
想到这,顾梓聿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打开短信界面,却又迟迟没有输入。
他想给陈辰发个“对不起”,可这三个字说出来又觉得太轻浮。说“陈叔坚持要来,我拦不住”,看上去有种戳人心窝子的假装无辜,不但不能宽慰对方,还有几分挑衅的假惺惺。
他很清楚陈辰的性子:倔强、敏感,自尊心强。这一两年来,他和陈辰的关系已经很生疏,他其实并不确定陈辰究竟讨不讨厌他,但两人之间那点彼此心照不宣的别扭,就像窗户纸,一碰就破。他就怕说错一句话,可能就再也无法修补了。
顾梓聿有些烦躁,厌恶起自己这点过于敏感的性格。很多时候他宁愿什么都不想,但偏偏又控制不住。
他抬头看向房间另一头的陈肃——对方正安静地坐着看手机,偶尔起身接个电话。
“陈叔,”他忽然出声,“陈辰……最近还好吗?”
陈肃一愣,顿了顿才答:“他挺好的,前几天还陪我去买菜呢。”
“嗯……”顾梓聿轻轻应了声,片刻后又开口:“陈叔,其实……陈辰才是更需要被您照顾的那一个。我这边都很顺利,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陈肃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爸信任您,我知道,所以他托您照料我,但我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反而是陈辰,他...”
陈肃盯着他几秒,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梓聿,别想太多,好好准备面试就好。”
顾梓聿把后半截话吞回肚子里,他知道自己没法改变陈肃的心意,唯一能做的,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做得快一点、好一点,好让这一切尽早结束,陈肃也能早点回到陈辰身边。
过了会儿,他忍不住,还是给陈辰发了条信息。
简单一句,语气平常。
“最近好些了吗?”
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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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皇后区的旧工业片区十分冷清,昏黄路灯在涂鸦满墙的砖楼间投下斑驳阴影。洛克威大道两侧是废弃的仓库,铁皮大门上贴满招租广告和各种表演传单。消防栓漏着细细的水流,街角杂乱地堆着该被回收的纸箱,不远处一辆被卸掉座位的单车正可怜兮兮地仰天趴着。
陈肃驾驶着一辆黑色 SUV 穿过这片沉默的街区,车子的速度并不快。这是一条临时改道的路线,他们原本该直上西大道回酒店,却因超级大堵车被导航引进了这片区域。
“F线地铁今晚检修,堵得一塌糊涂。”
陈肃偶尔瞥一眼后视镜,手稳稳扶着方向盘:“这样虽然绕远点,但总比在高架桥上干等强。”
顾梓聿坐在副驾,点点头,一边在心里温习着明天面试的曲目。
车子刚转进一条夹在铁轨与仓库之间的狭窄街道时,车身突然一颠,像压到了什么,随即发出不寻常的异响声。
陈肃将车滑入一侧临停带,轻踩刹车。他眉头轻蹙,盯着后视镜几秒,才侧头道:“后轮可能出问题了,我下去看看。”
陈肃解开安全带的同时,手已下意识地探入风衣内侧,确认身上的防身匕首还在。
“你留在车里。”
但顾梓聿还是解开安全带跟着下来了,踩上那种黏鞋底的柏油路面,他轻声道:“我帮您打个灯。”
陈肃瞥他一眼,是隐隐的不赞同,但终究没说什么,毕竟对方也不是小孩子了。
夜风里裹着汽油味,远方传来隐约的地铁轰鸣声。顾梓聿用手机闪光灯照着,只见车子右后轮处扎入了一块形状古怪的金属条,外沿还黏着钉子,表面有暗褐色的机油痕迹。
陈肃附身探头,眯眼盯着那块金属,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东西像是被人刻意扔在路上的。
周围静得诡异,只有几只野猫蹿过街角的垃圾桶。
陈肃眼神霎时变冷,他一手拽住顾梓聿肩膀,将他往后一扯:“小心!”
顾梓聿还没意识到危机,但四面街角已经亮起数道刺眼的白色光点,紧接着四五个人影陆续涌出,沉默无声,动作迅疾而凶狠。
顾梓聿几乎本能地后退半步,瞳孔骤缩:
索伦的暴力事件他不是没听说过,但纽城的治安不算是最臭名昭著的,他运气真的有这么差吗?
来人手中寒光一闪——是刀。
一秒都没耽搁,陈肃抬手格挡,动作干脆利落,一记肘击精准地撞上偷袭者的下颌,伴随着骨头撞击的沉闷响声,陈肃低喝一声:“上车,快!”
顾梓聿没有一丝迟疑,转身奔向车门,却发现门已经被锁死。他猛扯把手,意识到他们下车时车门就被人动了手脚。
身后传来压低的喝声,陈肃一个闪身,挡住两名迅速逼近的袭击者。他一脚踢中一人腹部,闪身避开另一个人的攻击,反手把来人肩胛骨关节一扭,逼得对方嘶哑低叫。
一个带着面罩的暴徒挥舞着棒球棍,直指着顾梓聿的胳膊冲了上来,顾梓聿倒吸一口气:“陈叔——”
“你给我躲好!”陈肃面沉如水,身形已然前冲,他拼着被对方狠狠击中一记,身体一顿,却没倒地,抓住对方的手臂,一记反擒将那人重重砸向墙壁,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另一名暴徒攥着长刀盯着顾梓聿扑上来,陈肃脚下一错,闪身一挡,躲过刀锋,侧身卸掉刀,顺势一记侧踢将对方踢撞到消防栓上,对方闷哼一声。顾梓聿退到车头旁,拼命压下想叫喊的本能,看着陈肃像野兽般精准、狠厉,一击必中,毫不拖泥带水。
那些他曾经误以为是长辈从容的沉默,在此刻变成了另一副陌生的面孔。
防身匕首已经滑入手中,陈肃高声喊道:“躲好!这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他们好像认识你。”
一阵过电的酥麻感攀上后颈。顾梓聿心跳如鼓,电光石火间,一个名字浮出水面:埃尔斯。
除了埃尔斯,他还在索伦得罪过谁?
陈肃为了保护顾梓聿,不得不缠住所有人,顾梓聿不愿因自己让陈肃分心,机灵地躲在一旁,但敌人显然也是有几分功夫的,陈肃孤身打斗了一会儿,动作已不如先前凌厉,几番交手之后,他终究还是开始力有不逮,背后结结实实挨了一刀。他痛呼出声,但动作未缓半分,迅速将行凶者绊倒、压制在地。
“陈叔!”顾梓聿失声叫道。
陈肃没理他,反而更冷静地咬牙低吼:“躲好!警察马上就来!”
一个暴徒趁乱绕开陈肃挥舞着砍刀扑向顾梓聿,少年反应飞快,立刻俯身滚进车底,避开攻击。陈肃察觉,硬生生转身阻拦,一拳击倒来人,却也露出破绽,被身后的袭击者甩出一根钢棍,狠狠砸在他腿上,陈肃一下站不住,单膝跪地。
顾梓聿本能地想从车底下出来帮忙,被陈肃一声喝住:“不许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陈肃一个人硬撑。
“他们不是普通的暴徒!”陈肃喊道,眼神逼视着剩下两人,“动作太干净了,是职业的!”
话音未落,又有两人从侧后方突进。陈肃强撑着身体横扫,将其中一人逼退,反手一拳砸向另一人胸口。
可他终究不是铁打的。
就在两人被击退瞬间,另一名暴徒从侧后绕上来,一棍砸向陈肃后颈。陈肃眼前一黑,但仍拽着对方的手不松,脚下钩住对方,将其硬生生扯倒。可对方人数占优,攻势一波波压来。
就在顾梓聿已经濒临绝望、陈肃快要支撑不住时,远处终于传来警笛的尖啸,伴随着轮胎碾过路面的急刹声,一辆黑白巡逻车贴着街角冲入现场,车顶探照灯骤然亮起,将漆黑的街道瞬间照得雪白。
暴徒们不再恋战,动作利落地分散逃窜,有人翻墙跃入废弃仓库的后巷,有人顺着下水井盖钻入地铁通风井。他们撤离得如此迅速,显然早已熟悉这一带的地形。
顾梓聿从车底爬出来,跌跌撞撞扑过去扶住陈肃,入手处就是一片湿糯的温热,血腥味扑面而来。陈肃脸色苍白,将匕首快速收进外套内侧,止不住地喘,语气却依然稳定:“我没事。”
顾梓聿将陈肃大部分身体重量分担到自己肩上,少年的声音和双手都一齐在发抖:“陈叔,你流了这么多血,我们得马上去医院!”
“不能去。”陈肃咬牙撑住,低声呵斥,“我自己能处理。听我说,待会儿警察问话你别插嘴。”
他眼神凌厉,带着一股不容违逆的气场,顾梓聿瞬间噤声。
下一秒,警车“吱”地一声在他们面前急刹而停,探照灯刺眼地扫过来。顾梓聿本能地抬手挡眼,陈肃将顾梓聿挡在身后,同时缓慢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手上并没有武器,再次强调:“别说话。”
车门啪地一声弹开,两名警官从车上跳下——一个是身形高大的黑人男警,另一个是棕发的白人女警,两人神色警惕,手都已搭在腰侧配枪上。
“你们两个,保持原地!双手抱头!报出姓名!发生了什么事?”
“警官,幸好你们来了!是我报的警,我们是游客,车胎被扎了,我们下车查看的时候,遭遇了抢劫。”
陈肃语速缓慢,语调镇定,带着一点喘息,却条理清晰,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抢劫?”男警的眼神盯着这个中年男人,步步紧逼,“你们丢失了什么财物?袭击者长什么样?车上行车记录仪开着吗?”
“你们来的很及时,他们还没来得及抢东西,有四五个人,全都戴着面罩,我们没能看到对方的脸,”陈肃一脸的后怕,眉间深刻的皱纹显得他十分疲惫,但他仍努力镇静地应答,“这是临时租的车,没有配备行车记录仪。”
”好吧,“黑人男警皱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受伤了?”
“对方拿了刀,我在自卫时被划到,”陈肃不动声色地按压住还在流血的伤口,幸而他身着深色风衣,血迹并不明显,“我希望你们尽快巡查这附近,避免他们再伤及他人。”
顾梓聿站在一旁没出声,脸色还很苍白。警察看着这个外国少年沉默不语,只懂得机械点头,看起来神情恍惚,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于是并未多加盘问。
顾梓聿明白,此刻最好的配合,就是装傻,不要给陈肃添乱。
女警放软了语气:“需不需要帮你们叫救护车?”
“谢谢,不用了,一点小伤而已,”陈肃礼貌地摇头,“我们现在只想回去,今晚的惊吓实在已经足够了。”
陈肃的语气镇定而得体,让人下意识相信。俩警察互看一眼,女警开始询问两人的基本情况,做了简单笔录,发现对方并不想追究,也就未深究——对于这种未造成重大人身伤害的街头抢劫案,他们也确实缺乏警力和资源一一彻查。
“请留下你们的联系方式,我们可能还会再问话。”
警察草草记录后便离开。探照灯熄灭后,街头再次归于死寂。顾梓聿低声问:“我们去哪?”
“回住的地方。”
“那您的伤?”
“还撑得住,回去处理。”陈肃微微一笑,但额角冷汗密布。
两人坐回车上,车窗外的街景如潮水般倒退,街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拉出一条条破碎的光痕。
顾梓聿仍没能平复心情。他双手死死抓着安全带,指节泛白,额角渗出冷汗,肾上腺素的洪峰褪去后,他的身体还在不自觉地发抖。
“陈叔…”
他的声音发紧,还在颤抖。他努力平稳声线,继续道:“我……我可能知道今晚这一切背后是谁。”
“哦?”驾驶座上的陈肃目光沉着,侧脸隐在阴影里,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抑制住伤处的疼痛,冷静问道,”你知道是谁?”
“嗯。”顾梓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掏出手机,拨给李知恩,点了公放。
“喂?”那头很快接起,声音轻快,带着点调侃,”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你又熬夜练琴了?”
两国之间有时差,纽城的深夜,正是当地的正午。
扬声器将李知恩的语气放大,音调明亮,却与车内凝固的空气格格不入。
“你最近有埃尔斯的消息吗?”顾梓聿省却了一切寒暄,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不复之前的亲昵。
李知恩明显愣了一下:对方从没用过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她没直接回答,电话那端沉默了一拍,才传来她谨慎的声音:“顾梓聿,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发生什么事了?”
“我明天要参加茱莉亚的面试,今晚,在纽城街头,突然被一群人带着刀伏击。”顾梓聿克制住汹涌而来的情绪,咬字格外清晰,“他们明显不是图财,像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李知恩声音陡然收紧:“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我没事,”顾梓聿顿了顿,声音一瞬有些哽咽,“但…我的家人替我挡了一刀,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我们可能都回不来了。”
“对不起!”女孩的声音急切又颤抖,“我家里人确实在找埃尔斯的麻烦,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把账算到你头上。”
“该死的,他真是疯了...”电话那头传来咒骂声,然后就是顾梓聿听不懂的外语,语气格外愤怒。
顾梓聿不自觉捏紧了拳头,他想起那几个人持刀靠近的眼神,那种明确的目标感,还有他们扑向他手臂时的狠劲。他已经不需要更多证据:李知恩人远在南韩,埃尔斯鞭长莫及,而他现在人就在索伦,是埃尔斯能够找到的唯一目标。他猜对了。
“明白了,”顾梓聿低声说,“看来他还没受到教训,你自己也要小心。”
电话那头李知恩低声道:“对不起,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又静了几秒,她补了一句,带着难掩的愧意:“我们家在曼哈顿还有几个人,我现在就安排人过去,保护你接下来的行程。”
顾梓聿默默点头:“谢谢。”
他挂了电话,轻轻呼出一口气。陈肃已经听到了他们全部的对话,此时并未出声。
他不敢看陈肃,但还是把之前在波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为了保护李知恩,他略去了很多细节,但足以拼出真相。陈肃听得明白,心稍稍放下了些:他在和这群人交手时心里就有所怀疑,这也不像是华纳那群人的做派,如果真想斩草除根,还是枪支来得干净利落。使用刀具棍棒这样的冷兵器,倒更像是索伦当地的地头蛇给的警告和教训,低调行事,不想惹来警方和特勤组的调查。
这样看来,只要不是国内的那些势力,那就还好。
“这不是你的错。”陈肃的语气和煦,“但你必须记住一件事,安全起见,之后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再单独行动。”
顾梓聿轻轻点头,眼圈泛红。他掩饰性地看向窗外,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但什么也说不出口。
陈肃余光瞥见小孩的神色,知道他心里难受,刻意打岔:“你说这姑娘,到底什么身家背景,这么有能量?”
“我原来也不知道,但后来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家的背景很复杂,不是经商那么简单。”顾梓聿没心思多聊这些,他在把事情和盘托出后,情绪更抑制不住。
“陈叔,谢谢你,真的谢谢,”他低声道,声音还在发抖,“要不是你在,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那几个人都盯着他的胳膊,埃尔斯一定是想毁了他。要不是陈肃挡在他前头,此刻被废掉的就会是他的手,到那时,别说面试,就连最基本的持琴都成问题,更遑论成为独奏家。所有对于未来的瑰丽幻想,都会在这一刻碎成齑粉。
可偏偏,替他承受这一切的,是陈肃。
连呼吸都变得急促,顾梓聿死死盯着陈肃的风衣,血迹在深色的衣料上不算醒目,他根本分辨不出来哪里是血,但车内的血腥味不是幻觉——他的陈叔正在流血。
陈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此刻应该在家里,和陈辰吃着晚饭,聊着琐碎的家常,过着平淡但安乐的一晚。
陈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的父亲会陪在你身边,也不会受伤。陈叔伤成这样,他回去要怎么面对陈辰?
自责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神经质地掐着自己,可这点痛楚比起心里的愧疚,根本不值一提。他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恨不得时光倒流,哪怕让他放弃这次面试,也好过连累陈肃。
可现实没有如果。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现在他快要被无尽的悔恨彻底吞噬了。
陈肃敏锐地察觉到了小孩的情绪不太对劲,他侧头看了他一眼,空出右手来轻轻拍拍他,安抚道:“梓聿,你的安全最要紧,别的都是小事。“
他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刚散步回来,讨论今晚的月色,而非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生死相搏。
顾梓聿把头埋得更低,只在心里默默折磨自己,他苦涩地想:本来扔下陈辰就足够令他内疚,而这次陈肃为他受伤,如果陈叔真的有事,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血腥味越来越重,他看见了陈肃嘴角微挑的笑,却也能看见陈肃额角滚落的冷汗与急促隐忍的呼吸。
闭上眼睛,自责的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
“傻孩子,"陈肃的声音带着失血后的沙哑,却依然温柔,"想什么呢,这些事你不该背,也背不动。今晚的事,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倒是我这个大人失职,没提前发现有人埋伏,责任都在我。”
他说得轻描淡写,每个字都在替他卸下心头的重枷。
“别再胡思乱想了,等回旅店,我教你怎么消毒缝合伤口。这种技能可是求生必备,万一哪天世界末日,或者你流落到哪个荒岛,基本的急救知识能救你一命呢!“
顾梓聿睁开眼睛,一脸迷茫:陈叔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这不会是破伤风的前兆吧?他抬眼,视线对上陈肃温和带着笑意的双眸,才明白对方是在故意胡扯,逗他开心。
陈肃轻轻"嘶"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坐得更舒服些,却还是不忘说完:“梓聿,很多事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意外和风险,总是会突然降临。人唯一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一切苦痛都是梦幻泡影,你还年轻,不要自苦太过了。我真的没事,你安心点吧。”
顾梓聿眼圈顿时更红了。
他知道,陈肃这是在哄他。他自己痛得不行,却还装作轻松样子,不让自己多担心。
这句谎言是太熟悉的温柔——所有爱他的人,都擅长用谎言编织铠甲,把他护在风暴之外。
从此,他信任陈肃,就像信任夜色终将过去、清晨终将到来一样本能。